复生(38)+番外
被虫蚀得千疮百孔的棺材盖落地发出一声闷响,似乎是一个信号,原本死寂的坟地里一下子炸开了锅。
风声毫无征兆的呼啸而起,坟地边缘的柳树摇晃着枝条发出唰唰的声响,连插在坟头上的假花也要来掺一脚,花瓣簌簌地抖动起来
好像铃铛打开的棺材盖是通往阴间的大门,只一瞬间,妖魔鬼怪都从这幅小小的棺材钻了出来。
他们浮现在半空,注视着这个打开冥府大门的女孩,发出窸窸窣窣的声音。
最后到场的,是一只乌鸦。
“哇——哇——”
一只漆黑的乌鸦突然出现盘旋在棺材上方,就在铃铛头顶,它俯视着铃铛,发出粗哑的叫声,似笑死哭。
铃铛在喧闹的坟地中手足无措,她不敢低头,也不能低头。
赵芊的声音穿过种种杂音钻入耳膜,她一直在催铃铛,好像让铃铛知道棺材里没有尸体是她必须要完成的任务一样。
“铃铛姑,你看一眼呀,看了就知道了。”
铃铛没看,她微仰头,一滴水打在了她的眉心。
再然后,是无数滴水。
下雨了。
冷意从接触到雨水的皮肤渗了进来,几乎凉到了骨髓深处。
铃铛不再管地上的赵芊,连破开的棺材和塌陷的坟也不打算管了。
她挣扎着起身从坟地里爬了出来,跌跌撞撞地奔向水泥路上。
义无反顾,如同一只迷路的羔羊终于嗅到了青草香。
她奔向自己的活命良药,没往后再看一眼。
敲锣打鼓的动静自铃铛踏上水泥路的那一刻就停了。
赵芊仰躺在塌陷的坟地旁边,她遥望着铃铛惊惶的背影,兀自笑出了声。
雨滴从天而降,重重打在棺材里,啪嗒啪嗒,如一首欢快的交响乐。
窄小腐朽的棺材里,一件褪了色看不出样式*的小衣服安静地躺在里面,一条蛇从衣服的袖口蠕动着细长的身体钻了出来,似乎没见过外面的世界,它微微昂起脑袋支去身体,好奇的看着棺材外的世界。
大雨顷刻而至,蛇又钻了回去。
棺材里只有一件小衣服,没有小小的尸体,也没有泛白的骨头。
恰如赵芊所说,许平不见了。
铃铛惶恐地奔上了水泥路。
她脑袋似乎发了昏,觉得脚下的水泥路似乎成了未凝固的水泥,深一脚浅一脚,总踩不实。
方才和赵芊对峙的热血被凉雨浇灭,连点火星子都不剩。
她又恍惚了。
铃铛孤零零走在一条长长地看不到尽头的水泥路上,铺天盖地的恐慌快要将她淹没了。
她该往哪去,她的劫数,她的命,还有救吗?
这时,远处的水泥路上突然出现了一个人影。
铃铛被雨遮住了视线,只看到那人打着把黑伞,朝自己这边走过来。
走近了,才看清是什么模样。
是个眉目清浅柔情的姑娘,穿一身白,单手持着伞娉娉婷婷走在水泥路上,然后,她停在了铃铛面前。
铃铛下意识后退一步。
她看清了姑娘伞下的面孔,又是许平。
惊讶一瞬,她又释然了。
这个时间这个地点,也只有许平会来。
只有许平,哪怕下了那么大的雨她也要特意来看自己的笑话。
一伞之隔,伞内是她烟笼月般的出尘鬼气,伞外是瓢泼大雨的冰冷寒气。
许平怜悯地看着她,好似在看一只落水的潦草小狗。
铃铛僵硬着身体回避掉许平的视线。
再见许平,她心里最先升起的不是害怕,是另一种极其复杂的情绪。
许平那样的干净纯洁,像是一朵不染纤尘的茉莉。
如果……如果她还活着,会是现在这个样子吗?
铃铛也说不清,她蜷了蜷小指,低下头默默把自己沾了污泥的手藏到背后。
她沉默着绕过许平,想继续往前走时,伞面却兜头罩了下来。
许平扯住她的手腕,将她的步伐截停。
“小铃铛,这样回去的话又要哭了吧。”
许平的声音在密集的雨点下更清楚了,似风铃悦动,婉转着纠扯住铃铛。
“和你没有关系。”铃铛听到她的声音发着涩,是艰难从喉间挤出来的声音。
不想许平看出她的惶然,铃铛背脊挺得很直。
“拿着。”许平轻笑一声,将伞柄塞进铃铛的手里,连带着,还有一颗光滑的圆球。
铃铛浑身更僵,她机械的攥住伞柄和圆球,夏日的雨将她身上打湿,冷意覆身,她却从许平的指尖觅得一丝暖意。
如同暴雪中的火光,让她心尖不住发颤,忍不住靠近那点微弱火光。
铃铛默然想,一个披着人皮的鬼,也会有体温吗?
“你要干……”她的话被柔软布料触上皮肤的触感打断。
铃铛惊讶地看着许平脱了外套给她擦脸。
雪白的衣服上瞬间沾上了污泥。
铃铛这才知道,原来她的脸上也沾了泥土,许平坟上的土。
如果她知道这是她坟上的土,还会这么淡然吗?
她不自禁抬眸去看许平,心想,为什么呢?
她动作细致轻柔,眸间是些浅显的心疼,好似擦的不是铃铛染了泥的脸而是一颗蒙了尘的宝珠。
铃铛竟然将心里话给问了出来,为什么要怎么做呢?
“另一只手。”许平也只敛眸对上她探究疑惑的目光,笑而不答,又低头去擦铃铛的手。
暖意来得更明显些,指尖穿过布料无意相撞,隔着一层薄薄的皮,她能感受到许平身上的热意。
在这片大雨倾盆的庄稼地里,她比自己还像一个活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