伴君如伴猫(38)
沈云稚用了五年时间,终于成了一个心思深沉不可撼动的帝王。
可沈云稚仍然时常想起那座山城终日弥漫的大雾和夜雨。
他终于立于最高处,却无法摘星拭月。一日复一日的孤寂和苦寒,殿中明灯不熄,更漏的声音如同相思,一点一滴将他侵蚀。
月光洒在帷幕上,沈云稚闭上眼,梦长君不知啊。。。
直到这个时候,他才明白,帝王也不过浮名一场。纵然权势滔天,翻手为云覆手为雨,他也不能让那个人留在他身边。
同年,陆沉舟回京述职,两人隔了五年的光阴终于再见到了彼此。
沈云稚早已褪去稚气,宛如脱胎换骨一般。他坐在龙椅上,满身的威仪和尊贵。
陆沉舟穿着低阶的青色官服,补子上是一只磕碜的瘦鸟。
沈云稚看着他,心里充满了酸和涩。他已经可以做到喜怒不形于色,唯独面对这个人,仅仅是看着就忍不住想要落泪。
五年了,那么漫长的岁月……
沈云稚问他:“雾城现在可安居乐业了?”
陆沉舟:“还未安居乐业。”
沈云稚:“我看了地方上的折子,这几年雾城民均收入已经翻了两倍。”
陆沉舟鞠躬,只说了一句:“天下不止一个雾城。”
金殿阔大,灯火燃了一室,内侍立了一殿,两人久久不语。
直到红烛燃尽,沈云稚坐在龙椅上,遥遥叹了口气。
陆沉舟和陆沉舟温玉衍聚了一回,还是在当年的那个茶馆。烟雾袅袅,一如当年。
才喝了两杯茶,陆沉舟就想换酒。
温玉衍问:“还喝梨花白?”
陆沉舟:“都一样,是酒就行。”
温玉衍看了他一眼,没说话。
温玉衍如今已是宰相,在朝中地位很高。他说:“咱们现在这个皇帝,可以说是励精图治,夙兴夜寐,让人挑不出一点错来。唯独。。。”
陆沉舟眼皮一颤,抬眼问:“唯独?”
“唯独不肯娶妻立后,后位空悬可不是什么好事啊。”
温玉衍又道:“当年静王谋逆之事,先帝其实早有预料。把沈云稚送到你那里,一为避祸。毕竟谁都想不到,娇生惯养的沈云稚会伪装成一名催收长随,随着你去那偏远之地。”
陆沉舟不语。
其实这步棋,早在当时先帝贬他到雾城的时候就已经布下来。陆沉舟说的没有错,他本就是先帝给沈云稚留的一条后路。
温玉衍说:“其二,你有帝王师之才,将沈云稚放在你身边,可受教诲,不至于荒废。”
陆沉舟捏起酒杯,烈酒顺喉而下,如刀子般割得人生疼。
温玉衍看出门道,此时也是唏嘘不已,说:“谁料。。。”
谁料他们生了情。
酒酣之时,已经是半夜。
凌云突然走进来,把醉醺醺的温玉衍抱了起来,冲陆沉舟点了点头,便朝着屋外的夜色中去了。
陆沉舟看着两人的背影,心想,温玉衍这是等到了。
第二天陆沉舟在客栈醒来,宫中来了人,是一个公公,尖着嗓子说皇帝宣他进宫。
沈云稚在花园的亭子里接见了陆沉舟,他们坐在帷幕层层的亭子里,隔着薄纱对视。
亭子外面花团锦簇,香炉里燃着沉香,桌上茶水氤氲馥郁。
内侍尖着嗓子道:“跪~”
陆沉舟要跪,被沈云稚制止了,令他在桌边坐下。
沈云稚一挥手,屏退了所有人。
亭子外,水流潺潺,虫鸣萧萧。放眼望去,皆是皇家的泼天富贵。
直到茶香散去,沈云稚才问:“哑婆可好?”
陆沉舟:“很好,上个月做祖母了。”
沈云稚又问:“阿黄可好?”
陆沉舟:“很好,去年娶妻了。”
又过了一会儿,沈云稚问:“你呢?娶妻了吗?”
陆沉舟:“没有。”
沈云稚垂眸不语,又过了许久,说:“我登基之后,每年都开恩科。”
陆沉舟不语。
沈云稚又说:“我物色了好几个品行兼优的人,可以去雾城替你。”
陆沉舟明白他的意思,却不接话。
沈云稚似乎早料到他的反应,问:“所以雾城只是借口,是吗?”
陆沉舟不语。
沈云稚声音带着水汽,心如死灰一般问:“可我呢?你就打算让我一个人在这冰冷的皇城待着,是吗?”
陆沉舟喉咙酸涩,依然一言不发。
沈云稚声音近乎哽咽,问:“是哄我的,是吗?”
你说什么时候没有雾城这种地方了,就回京了,都只是为了哄我,是不是?
陆沉舟说:“你该听御史台的,早日立后,绵延子嗣。”
沈云稚无悲无喜地看着他,默然不语。
一个帝王的爱太过沉重,陆沉舟这般心智坚硬的人,在他的目光下都忍不住低下了头。
天下不止一个雾城,却只有一个陆沉舟。
沈云稚除了放手,再也没有别的选择。沈云稚无法责怪他,他为的是自己的江山。
在天下大同这四个字面前,他们只能做圣人。
陆沉舟没有在京城多做停留,几日后就回了雾城。
还是那辆牛车,还是那头大青牛,慢悠悠地在路上走,每一声蹄响都是陆沉舟的哀思。
陆沉舟回到雾城,经常夜不能寐。雾城终日雾气弥漫,什么时候看,都像被困在梦境里。
沈云稚一人在冰冷的皇宫,只觉得更漏的声音更吵人了。
每每夜深人静,他独自在寝殿听更漏。不止一次地想,如果我是个昏君,他是个佞臣,就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