侯夫人边关纪事(136)
赵婉知他心急,便耐心地用他能听懂的方式解释道:“这病种,乃土豆从去岁那一茬收成中便暗暗隐藏于其中了,正是因为近来多雨,水分多,早晚又凉热交替,便给了这病种机会,让它萌发了出来并迅速扩大。”
老盛若有所思:“原来如此。”
此时此刻,他看向赵婉的眼神已经全然不同,这虽是个清贵郎君,却也是个能蹲在地里徒手去摸那病物的郎君呐,更何况郎君讲起这病症来头头是道,他是真为此前的猜疑感到羞愧。
赵婉却不管他这些千回百转的小心思,她看着这片已经腐烂了不少植株的土豆地,面色也不轻松。
“这排水之事还需找人盯着,你先找人将垄沟给挖规整些,引导着流水从地边上的大沟中排出……”如今
“多施些草木灰、淘米水、牛羊猪骨制的肥,莫要再猛施尿肥了……”
不远处的云前等几人听着赵婉正儿八经说着满嘴的黄白之物,而老盛更是努力记着,恨不得掏出些纸笔来写录,便忍不住嘴角抽搐,连按刀的手都有些抖了起来。
赵婉尤在认真地叮嘱:“再买上些石灰来,均匀地撒上些吧。那些有病症的植株,都快些拔除,不要仍在附近……”
如今制作药物已经来不及了,她倒是知道菊花、五倍子等物的提取物可有效抑制此病,但这事儿只能作为课题之后交代给医护学院的人试试了,眼下,还得是快刀斩乱麻,以挽救剩余的土豆。
老盛点头,表示自己都将之牢牢记住了,等下便叫人逐一去做这些事。
知道这些土豆还有些救,不至于全军覆没,他高高悬着的心也稍微放了点下来,望向赵婉的目光更是充满了感激。
赵婉倒是颇有些愧疚,她空有一腔理论,在这啥也缺乏的时代几乎不能做什么事情。连小小的晚疫病,搁现代随便一个农民便能买对药品根治,在这里,却是件非常麻烦的事情。
好吧,这兴许还是挽尊之言了,事实上,她远离课堂与实验基地这么好几年,其实已经快将以前学过的专业知识忘光了。
赵婉偏过头,哂笑一声,暗道,罢了,她都成了个古人了,何必还要去纠结是不是记得那些先进的知识了。
老盛一心想着叫人来根据这位郎君的话干活,赵婉也看出了他的想法,并不占据他的时间,便示意让他自去便是。
她则领着几个坠在后头不远处的尾巴,随意地在军屯中胡乱地逛游。
这些日子总是忙忙碌碌,充实得很,如今好不容易因为土豆的事来了军屯,她自然不愿就这么回去。
离开土豆地,空气中的腐败之味便渐渐地淡了,其他植物的涩涩香味便开始弥漫了上来。
田垄被清理得很干净,脚下的泥土也扎扎实实,走在上头,并不用担心滑脚。
赵婉悠然地在其上行走着,遇见感兴趣的作物,便毫不在意形象地蹲下去仔细观察。
很快,她的袍角便被路旁作物上覆着的水给沾湿了,无需仔细瞧,便能看见其上还有黑黑黄黄的泥点子。
袍裳的主人一点也不以为意,倒是云前几人面面相觑。
他们可从未见过这样的世家夫人,能兴学,能做军师,能自在地与老农讨论不雅之物,亦能潇洒行走在田间地头。
她不像个官家出生的贵女,倒似位……
云前木着脸想了想,没能想出来侯夫人像什么,最终只得匆匆得出结论,她什么人都像,亦什么人也不像,仿佛天上地下,唯有一位这般模样之人。
青色的直裰立在一片黄色的作物间,于新雨后湛蓝的天空互相映衬,一时之间,倒颇有一种天人相应的意味。
赵婉自然不知道她自己在旁人眼中是何风景,许久不见这些熟悉的作物,她的兴致高涨,走了多远也不嫌累。
还是云前见天色不早,回到边军营也要些时辰,才不得不上前打扰了夫人的雅兴。
“竟已这么晚了?”赵婉惊讶地问道。
她有些不好意思:“实在是对不住啊,想必今日也耽误你们几位的事情了。”
云前与另几位忙拱手:“护卫您是我们的职责,您若有吩咐,尽管叫我等去办。”
赵婉笑了笑,知晓是云舒总担忧她的安危,这几位想必是得了命令,她走哪儿便要跟到哪儿的。
当下便也不再多说什么,转头率着几人往马车处走去。回营。
离边军营还有一段距离的时候,一行人路过一处小型乡下集市。
赵婉掀开车帘往那集市上看去,却一眼瞥见一个摊子上,正在宰割一匹干瘦的马。
那马想来生前这段时日没过到啥好日子,瘦骨嶙峋的,几乎没有多少肉,一眼望过去,便像是一张丝毫不滑润的皮子蒙在了一架森森骸骨上。
她心中一动,便问道:“请问这马一般是从哪里来的?”
云前骑着马凑近了些许,恭谨地答道:“一般关外会及偶尔地有马进来,不过看这马如此干瘦,应当是临州城或边军营便宜卖出的活不了几日的老马。”
赵婉又问:“边军营这等马很多吗?”
云前答:“咱们云家军的马匹不丰,购马的渠道也只有那么几种,确实很有些马匹都已老矣。”
赵婉点点头,表示自己知道了。
老马已经不支,沦落到快死了便要被卖出去的地步,而青壮的马匹,显然如今云家军不太多。并且以她此前观察到的,哪怕是年龄较小的马,也都长得瘦瘦弱弱的,不甚彪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