揽流光(189)
京都的乞儿们其实与草原的野兽无异,想要活下来就要通过争夺打斗,很显然,卫风输了。
失败者不会有什么好结局的。
对于乞儿们而言,能有一张破草席卷起来扔到乱葬岗,已经是非常不错的结局了。
少年看他头上落满了积雪,抬手帮他拂去了雪花又把自己的帽子为他戴上。
卫风看着少年白净无暇的双手,他知道这一定是一位生活无忧的富家公子。他一身白衣犹如云端之人,自己虽然披着他的白色大氅,可是就如这大氅在他身上便站满了尘泥一般,他就是这尘泥中的碎屑。
少年好奇地瞧着他:“你叫什么名字啊?”
卫风吞咽下了口中的食物,说出了自己的名字。
“风?”明明是很普通的字,可是从少年的口中说出时它才恢复了它的本真,轻盈飘渺又灵动,“‘乘风好去,长空万里,直下看山河’,真是一个好名字。”
少年的双眸亮晶晶的,卫风在他的眼眸中似乎看遍了人间山河。
少年这才想起还没介绍自己,挠了挠头流露出几分天真:“孤……我叫景明,是好天气的意思。你的名字和我的名字加起来就是最好的场景!
春和景明,微风荡漾,燕子呢喃,满庭芳草。我们真是太适合当朋友了!”
卫风心中微动,他自记事起便为了生存耗尽了所有的气力,少年口中的美景他从没有见过。
可是看着少年如同繁星明亮的眼眸,他突然还是觉得活着更好,活着才能看到燕子呢喃,满庭芳草。
少年抬头看了看彻底暗下来的天:“天色黑了,孤……我送你回去吧?”
卫风摇了摇头,这样圣洁的人不该踏足那样的地方。
少年想了想,把自己随身的一块玉佩递给了他:“这个给你,明日我们还在这里见好不好?”
卫风把玉佩塞回给了他:“我……已经穿了你的衣服……不能……再要你的东西。”
少年有些失望,只是走之前把轿辇上的所有吃食都给了他。
轿辇都走出很远了,少年还趴在窗子上同他招手。
卫风看着越走越远的轿辇,心中阴暗的想法一闪而过——
为什么他生来就能坐在那样温暖明亮的马车中,而我只能在城外的破庙度日?
为什么他说出的话都那么美妙动听,自己却什么也不懂?
为什么他们明明年岁相仿,他看起来天真烂漫,自己却像沟渠里的老鼠?
不公平,这不公平。
突然,一个声音从他身后传来,低沉又沙哑。
“他骗你的,他明日不会来的。”
卫风愣了一瞬,随即转身警惕地盯着来人。这人瞧着年岁不小,毕竟已经有了丝丝白发。
卫风自小在京都里打滚儿,见过了太多的人,这人的眼眸中充斥着浓烈的恨意,他直觉要离这人远一些。
来人勾了勾嘴角:“不信么?你知晓他是谁吗?他是当今太子,又如何会记得你这样一个小乞丐。”
卫风反唇相讥:“谁说不会!他刚才给了我好多东西呢!”
这人冷笑一声:“这不过是怜悯罢了,他们上位者随意释放一点好意,便足以让你感恩戴德了。”
卫风倔强道:“他问了我的名字,他说我们是朋友。”
这人却似乎能洞悉人心似的:“你也觉得不公平吧?凭什么他能坐在漂亮的轿辇里高高在上,而你却只能低如尘土。”
卫风有些恼怒,不知道是因为被看穿了一闪而过的心思,还是因为他的朋友明明真诚对他,可他却这么想自己的朋友。
“你胡说!”
来人倒是不恼,笑得有几分可怖:“不如你我打个赌?若是明日他不来你便随我走。”
“为什么?”
来人仿佛洞悉了他内心的一切,笑容仿佛说书人故事中的鬼魅。
“那当然是因为,你比他更适合坐在那轿辇里。”
-
那一日的记忆在盛云季,哦不,在卫风的记忆里已经十分淡薄了。
岁月如风沙模糊了他的记忆。
他只记得那一日少年高高在上的眼神。
卫风笑着道:“太子殿下还真是福大命大。”
盛景明打量了他一番,明明只是清清浅浅的一个眼神,卫风却仿佛又回到了那个寒风呼啸的雪夜。
“想把孤拉下来?想坐上皇位?”盛景明的声音里有几分笑意。
听在卫风里的耳中,仿佛和雪夜里少年的声音重合。
原来少年在那个雪夜里不过是在嘲笑自己。
原来不论自己如何努力,哪怕自己此刻更加矜贵。只要站在盛景明面前,自己仿佛又成为了那个衣不蔽体的小乞丐。
“当然想,”卫风压下心中怒意,笑意盈盈道,“早知那日就不该心软,应该再补一剑的。”
卫风向身后人做了手势,很快他便看到了盛景明僵硬在脸上的笑容。
卫风笑得更开心了:“太子殿下知道民间都是如何赞扬您的吗?
“民间百姓说,太子殿下就像那殿中神佛,永远悲悯、永远仁和、永远有求必应,太子殿下是上天赐予我大盛的最珍贵的贺礼。”
“可是,”卫风面上染上了几分困惑,“我曾在满殿神佛前许愿再次与朋友相见。可是神佛眼盲心瞎,他们高坐莲花台,高高在上地俯视着凡尘中的人,我们在他们眼中就如同蝼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