灵媒阴阳簿(219)

雷春龙的故事很老，也很狗血。

甚至因为安县太小，有些传奇人物，她不止一次听别人说起。

其中有一个曾叱咤风云的男人，叫孙威。

刘钰还记得，他落网那年，她刚被家里安排去护校念书。

中秋团圆夜的饭桌上，酒过三巡，大姑父和二姑父无意间聊起所熟识孙威的某个小弟，还唏嘘过：“哎呀，杨河真够倒霉的！跟孙老大混了一溜十三遭，嘛玩意儿没捞到好，蹲笆篱子倒是有他的份，图啥呢你说？老婆孩子都跟人跑了，自个儿最后剩个无期徒刑，啧啧。”

二姑父也说：“是呗，要不说啊，还是不能干作奸犯科的事，平头老百姓一天三顿有的吃就行了，人就不能贪，越贪越完犊子！孙威再牛逼又咋样了？不他妈还是吃枪子儿了么！划拉那老些钱死都带不走，完了还遭人恨。呵呵，下地狱都算便宜他了……”

熟悉的回忆令刘钰对雷春龙所言深信不疑。

当他无意岔开话题问她“你知道不知道咱省里早年有个地下皇帝叫廖安康”时，她下意识回答：“知道，我听我老姑说过，廖安康在的那些年就是黑江市真正的一把手。不止黑江市，他的势力遍布全省，连省里新上任的大领导一来就要给他上供，求他庇护才能顺风顺水。”

“嗯，”他点点头，“我老舅，也就是孙威，以前是廖安康的得力手下。安县和石油城所有‘地下党’和一部分人民公仆都归我老舅管。”

讲了半天孙威那些年在安县制造的暗黑时刻，刘钰正感慨着呢，突然被他轻描淡写一声“老舅”弄得目瞪口呆。

太意外了，远近闻名的活阎王般的人物，居然是身边这个每次耀武扬威都反被捶的大冤种的老舅？！

真是难以置信。

但很快，刘钰收起惊讶，新的疑惑已经填满她的心扉——

据说，孙威被捕后，他的亲朋好友基本上也被抓了。就连一直被他保护很好的女儿女婿都被判了刑。

他干的那些事不只团伙涉黑这么简单，可以说九族之内差不多都被他发展成重要同伙了。他的势力范围，囊括了整个城市能见光和见不得光的一切职业。

那雷春龙是怎么安然无恙到如今的？

难道说，他进去过，又被放出来了？

不应该啊！

打量他好几遍，刘钰微微摇头。

想起张勋可跟她介绍他雷老叔时，几乎无所保留地把他年轻打架斗殴被拘留的经历统统道出。如果他真的是从监狱里出来的，张勋可肯定不会瞒着她，也不可能支持梁欢和他在一起。

这点，刘钰百分之百确定。

张勋可虽然有点拎不清，但还不至于那么浑。

否则他不会在明知会跟周楠结梁子的情况下，力挺雷春龙的。何况，他向来是听话的好大儿，怎么可能不去顾及张岭和周燕玲的关系，为了一个没有血缘还有前科的老叔，做出这种肯定会被他爸连打带踹的降智举动呢？

因此，刘钰不相信雷春龙犯过大事。这才更令她对他充满好奇。

而他已经看穿了她的心思。

瞅她一眼，似笑非笑地弯了弯嘴角，却因为咧嘴疼，表情有些扭曲。

然后，他就用那样的表情给了她更震惊不已的答案。

他说：“你很好奇我咋没被他牵连吧。很简单，我没掺和他搞黄赌毒的日子。我倒是想掺和，他没给我机会，反而为了图我死鬼爹留给我那点仨瓜俩枣买凶杀我。”

在她呆滞的注目中，他指向后脑蜿蜒扭曲的疤痕——

“这道疤，拜他所赐。偏偏我命不该绝，没死也没成植物人，我转头做了石油城警方的线人。妈的，想杀我？还不是被我亲手送进去枪毙了。”

36-旧事迷城（2）

疾驰的晚风将她蓬松的大波浪吹得凌乱。

刘钰失神地坐在那，两缕头发溜进嘴里都浑然未觉。

这次，她震撼于他三言两语中的决绝。

她拨开嘴里的发丝挽在耳后，踟蹰问道：“背叛自己的亲老舅……是啥感觉？”

她知道，她的问题很突兀，也很不合时宜。

按常规来讲，要么顺着他的话赞叹此番义举大快人心，要么在他眉头皱起一片隐忍的时候给予怜悯的关切。

可想了又想，她放弃了这些虚头巴脑的废话，只问她最想问的，直接并且赤裸。

嘚吧嘚吧半天，他衔起烟来，有意提神，更有意提醒自己别被往事迷了眼，专注于前方一览无余的坦途。

但她的问题还是让他不可避免地晃了下神。车子先有了反应——它顿了一下，才重新提起速度。

“没啥特别的感觉，”他将自己那头的车窗开到底，放肆地伸出胳膊弹烟灰，“从他杀我开始，他就不是我老舅。”他慢慢收回手，同时转过脸来，眼神淡漠极了，“要我命的人，只是仇人，亲爹亲妈也一样。”

对视一会儿，她揣着又跳乱的心低头满兜翻打火机，移开目光才能冷静地思考。

于是，她把烟盒和打火机统统塞回去了。她不能抽烟，不能在有些方寸大乱的时候，让她身后那些不曾眨动眼睛一下子探穿她的心。

闻着飘散扑面的烟油味，她努力克制抓心挠肝的瘾头，向他探了下身，“那……那被最亲的人背叛是什么滋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