灵媒阴阳簿(220)
“忘了。”他简短道。顿了顿,又补充说,“他早变了,我始终都在被迫接受。时间久了,人就麻了,哪还记得啥滋味。”
刘钰茫然地点点头,无处安放的双手,不自觉地搅在一起。
沉默也来的突然,但沉湎就此打断,雷春龙暗暗松了口气。
瞧了瞧一旁默默失语的姑娘,他用力吸了口烟,也像她一样,很突兀地说出最想说的话。
“妹儿,你不知道我也是有信仰的人。”
她看过来,他却去看路,看漫无边际的黑夜。
“人这一辈子啊,总得信一样。我就信我命不该绝,多少次大难不死也证明了我信的没错。别人跟我说什么我短命啊、什么天煞孤星啊、什么无后而终啊,我统统不信,我就信我自己,也只信我自己。”
“那你有没有想过,你的命不该绝也是老天爷安排好的呢?”
“去他妈的老天爷吧!”
他嘿然发笑,“老天爷还说我老舅长命百岁,然后呢,不也没过 50?”
说完,他恍然觉得自己失言,频频看她,见她没什么反应,他忽然就想再多说点不该说的为自己的信仰正名。
掐烟的手遥指前方一眼望不到头的漆黑,点了点,大声道:“你看,就这一条道能走,中途没有岔口也没有弯儿可以拐,如果咱不一口气跑到头,就回不了家!妹儿,哥曾经就是这么被逼上绝路的,但凡路上有个加油站绊住脚可能我就不是今天的我了!人吶,信谁不如信自己,一辈子永远是咱自个儿一步一个脚印走出来的,谁都没有你自己管用。就这条道,你一直往前走就是了,走到底为止,别他妈回头。”
走下去,走到底。
想不到一个几面之缘的人与至亲至爱的爷爷说出了同样的话。
刘钰顿时感到眼窝酸了。
些许模糊的视线让她忽然在他脸上看到了爷爷弥留时的模样——
一样的满面沧桑,却也一样的坚定。
看着看着,她又迷茫起来,心里泛嘀咕:
有没有一种可能,大限将至的爷爷并非在交代她做好准备迎接第九代灵媒的身份。
事实上,他只想撑着最后一口气告诉她——
渡人之前,先要渡己。
再深的,她也不敢去想了,越想内心越憋得慌,恨不得仰天嚎几嗓子直抒胸臆。深吸一口气,她快速转身按下车窗,让冷冽的夜风能够肆意穿堂,也能将眼角的湿润尽数风干。
稳了稳情绪,刘钰终于问及了今晚的主要人物,贾金玉。
雷春龙秉持简洁风格,仍寥寥数语道清前因后果:
“她是我老舅的姘头。他俩在一起那年,我刚退伍回来。”
“她年轻那会儿挺厉害的,是除你之外,我见过最灵的大仙儿。”
“我老舅进去以后,周燕玲的老相好爬上来了。新官上任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替周燕玲保住贾金玉。从里到外,给她换了一个全新的身份,连出生地都给改了。可怕不?这人都不用投胎,大领导一出马,她他妈就再世为人了。”
“后来跟了周燕玲,她好像也没咋给人看事了。不过也是,有周燕玲在,她哪用屈尊去跟人抢普通老百姓的生意啊,人家都飞升当大神了,像你呢,挣个 250 乐够呛。”
刘钰闷声听他调侃,意外没有和他斗嘴,雷春龙不免投去费解的注目。
好一会儿,她像诈尸似的,“唰”地蹦了一下扭过身子,在他愈发不解地时候,继续抛给他突兀的问题:“你还有没有印象……贾金玉大概是从哪年开始很少给外人看事的?”
“我想想啊。”
尽管不明所以,他还是凝神思考起来,好半天没吱声,她也不说话,就那么安静地等他。
隐隐约约从乱糟糟的思绪里找到了一点线索,他想都没想脱口道:“我没记错的话,就是我老舅判了以后吧。哎呀,但具体我也不清楚,后来都不跟他以前认识那帮人接触了,贾金玉到底咋回事我也是听别人说的。他们只告诉我离开我老舅以后,她比以前老实多了,基本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也有人说,其实是她算的不如以前准了,怕砸了自己饭碗,干脆端着她的架子做她的民俗大师,没事写写书,办办讲座啥的。”
“好,我了解了,不用再说。”
刘钰沉声终结这一话题。关于他说贾金玉算的不如以前准,她多少还是信的。
在东北出马仙的世界里,一直流传着一个说法,甭管身后的仙多有道行,随着时间的流逝,弟马与本家仙通灵的能力会越来越弱。
直白点,就是天机算到了头,仙的功德也修的差不多了,俨然到了处理后事的阶段,那么首先做的是慢慢切断弟马和自己的羁绊,直到彻底割裂。
但万事总有例外,就比如刘钰往上八代,以及那位快活 100 岁的黄老瞎子。他们这类弟马,都是从立堂子那刻起,直至死亡才会和仙家分道扬镳。
而做到这一点的前提不止是缘分深重这么简单,关键所在是弟马——
一生必须遵守本家仙门戒律,平生行善积德,能不招惹因果就不招惹,这样才能得到仙灵长久的通感,也能有福气长命百岁,从而才能理直气壮对别人说:“吾乃大堂出马仙!”
以前刘钰提起这一名号甚感光荣,现在一想起来她却只剩满胳膊鸡皮疙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