灵媒阴阳簿(302)
刘钰伸出手,努力张开模糊一片的双眼,伸向虚空中,那抹被黑气笼罩的人影。
她费了好大力气握住那只颤颤巍巍的手。
那只粗糙依旧,却永远滚烫,永远温柔的手。
凉透的指尖触及最贪恋的温暖的剎那,她哭了,嚎啕大哭。
仿佛这一生都不曾哭过。
连同上辈子的苦一口气都哭了出来,哭到目眦尽裂,哭到肝肠寸断。
又仿佛并不是她在哭。
是世代被禁锢的血脉在哭,是徘徊在因果里的业障在哭。
天地万物最终在暴风眼中化为虚无,如泣如诉的风鸣成了最后流传于世的乐章,只是每个音符都是剪不断的眼泪,每段曲谱都是未曾消散的忧怆,慢慢汇聚成一具从支离破碎中捡起来,缝补而成的躯壳。
这俱躯壳不属于刘钰,她也不知道该属于谁。
飘着,荡着,在回响着往生的不甘里摇曳生姿;哭着、唱着,在怀念着过去的贪欢里放声啼叫。
渐渐的,就忘记了一切——
从哪里来,又要往哪里去。
她轻轻闭上眼,面带微笑,任由那只穿过宿命的手牵引着她。
去哪都好,随它吧。
她已经,无欲无求了……
“我抓住她了!然后呢,咋办?”
浑浑噩噩的,刘钰突然听到雷春龙嘶哑的吼声。
同一时间,还有个声音像是穿过魂魄,在头顶,也从四面八方振聋发聩地传来:“别放手,站起来,倒退,快!”
于是,她又听见雷春龙对什么人声嘶力竭地喊:“大哥,快,给我领道,我现在不能睁眼睛……”
以及有人像是被什么吓哭了般,语无伦次地叫:“妈呀老弟,你你你、你老妹儿好像中邪了,一直搁这哆嗦乱颤地嗷嗷哭,边哭还边笑……我滴妈呀,咋回事啊,我我、我都不敢碰她!”
“大哥,你别离开车,给我按住她!你好好给我指路,快点!”
“哎哎哎,行,我不怕……呼,我不怕……呼——老弟,你往右,哎对对对,放心大胆地往后稍,哎哎哎,对,快了快了,再往左一点……”
“咚”地一下,她听到十分清晰撞到什么的声音,随之而动的是她的魂魄,也跟着颤了好几颤。
惊骇中,她又听见雷春龙急不可耐的吼叫:“我操,大哥你咋指的道啊,我他妈撞树上了我!”
“嗨呀,我都让你往左了,你不听劝赖谁!”
“行了行了,告诉我,还差几步到你后座?”
“三五步吧……往左,往左,再往左!停停!就是这!老弟还咋整啊?你瞅瞅,你老妹儿抽抽的!妈呀,真的要吓死我了,你不能怪大哥害怕呀……”
“你拉我一把,把我脑瓜子往她头上按!”
“啊啊,好吧……那个,多大劲儿够用啊?”
“扒拉,使劲儿扒拉,按就完了!快!”
“哦,这样行不……”
后边的对话,刘钰几乎听不到了。
暴风眼正在一点点蚕食她的双耳,她能听到的,除了风还是风,甚至那鬼哭狼嚎般的泣诉都不见了。
就在她以为这份罪快要遭到头了,终于可以解脱了,万万没想到,脚下似乎拱起一个大弹簧,“忽悠”一下,她被很大的力道掀翻。
也正是这突如其来的一下,陀螺般的翻滚令她在莫大的惊骇中睁开眼睛。
好一阵天旋地转,她一猛子从出租车后排坐起,可才起来就受不住那强烈的眩晕感,弯腰“哇”地吐了。
雷春龙正半跪半趴在她脚边,这一口吐得相当“实惠”,差不多被他的前襟全盘接收。而刘钰那头压根没有收闸的趋势,就那么勾着背瘫倒在他肩膀,接连呕了好几口。
那味道不是一般的冲。
看到她吐的瞬间,司机脸都绿了,闻到呕吐味的时候,扭曲的表情还多了一抹难以置信的震撼——他活了一把年纪,开出租车十来年,拉过那么多醉鬼病患,就没闻到过这么邪门的呕吐物!
“哎呀我去了!老妹儿你吃屎了吧?我操,这啥味儿啊这是,好像他妈粪坑子炸了,我的天老爷啊,我这车是玩完啦……哕!”
司机大哥含泪捂嘴弃车而逃。
跑远了些,感觉依然能闻到那股奇怪的恶臭,承受不住这番刺激的肠胃立刻又来了反应,踉跄地再走远点,抱着一棵歪脖小柳树,弯腰吐了好些黄水。
好不容易站稳软趴趴的双腿,回个头的工夫,清楚看到雷春龙兜着前襟满满当当的呕吐物,转身往路边倒,司机又不行了,扭头继续边哭边吐。
心里还止不住同情雷春龙:
这大兄弟真像样啊,能处,绝对能处。
要是这事让自己遇到了,别说老妹儿了,儿子都不想要了!
啥玩意儿啊这是?
邪门就算了,还这么恶心,老命都快没了,他可操不起这心……
话虽如此,好奇心作祟,还是让司机大哥艰难回过头去——
只见打心眼佩服的大兄弟薅着衣领将那件真不能要了的卫衣脱下来扔道边了,又脱下唯一能蔽体的背心,龇牙咧嘴咬开那瓶不久前拿回车里的白酒瓶子,把酒全部倒在背心一角和地上那坨脏衣服上。
然后拿着打火机“噗”地点燃背心,见火一点点烧起来了,才将其丢到脏衣服去,亲眼看见火光熊熊燃起,他立刻转身钻进后排,将那个满脸虚弱的老妹儿抱在怀里,就那么用手小心翼翼帮她擦嘴角的残留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