灵媒阴阳簿(301)

唯独这一次，他心甘情愿。

用心在脑海勾勒刘钰的模样，雷春龙咬住微微凝滞的伤口，稍稍使劲儿便挤出一股腥气浓郁的血丝。

舌尖舔过齿缝，腥气快速蔓延遍口腔。

他合起眼皮，挺直脊梁，在老槐鬼母捆窍之下，双手结合成十分怪异的姿势，嘴巴不受控制唱起一段晦涩的调子。

不知道唱了几遍，每唱一遍，他脑袋里轰隆隆的声音越大，像极了风声。

他甚至能感受到暴风刮过发梢脸皮的抽痛，每抽一下，脑袋就迷糊一下。

慢慢的，竟像儿时虎超超地猛吸辣烟的那种冲劲儿，他逐渐七荤八素，感觉自己正在一点一点被风吸走。

但其实他仍跪在槐树下，周围风平浪静，他却频频打颤，如同羊癫疯发作。

老槐鬼母赶忙稳住他的神志，大声提醒他：“专心点！感受到风力最猛的时候，你就喊她，使劲儿给我喊出来，喊破喉咙都没关系，记住了吗！”

“记住了。”

他凝神皱起眉，抿嘴不再吭声，努力排空脑子，打起十二万分精神继续勾勒刘钰笑吟吟的眉眼。

果然，如老槐鬼母之前交代那样，他越是想她，就越能感受到狂风灌耳，猎猎的风直激荡的耳膜发痛。

强压下那种令他快要窒息的眩晕感，他耐着性子又等了好一阵。忽然，一个闪念从脑海中迸发，隐隐约约他看到了刘钰脑后飞扬的马尾辫——

“是小丫蛋儿！快，姑爷，快喊！”

一声令下，雷春龙长吸一口气，闭着眼睛仰天大啸：

“刘钰，沙楞跟我回家！老子他妈命都给你了，别想丢下我！”

49-亢龙无悔（3）

意识早已不受自己控制，随着风暴旋转速度的加剧，刘钰的魂魄变得黯淡无光，肩头的魂火也烧不动了。

脑中只有千篇一律的唱诵和没完没了的风鸣，再匀不出半点多余的念头去想什么。

充斥在魂体里的眼睛，似乎是奔着将她挤爆为目的，来势汹汹，阴气萦萦。刚开始尽量不去在意它们的存在，当累积到一定数量，视而不见都不行。

麻麻赖赖的眼睛成群结队在魂魄各个角落安家，或眯或瞪，全体注视着她。本来进退万般不由己，她不想面对都要面对，看着看着，忽然明白——

这玩意儿不是寻常化形的阴魂，而是一缕缕怨气凝结而成的业障。

也就是说，这里有还未能完全跟她结合的贾金玉两世积攒的业障；自然也包括她上辈子欠岁九的那些；以及，这辈子无论是否出于自愿她都躲不开的因果孽缘。

实在太多了……

多到头皮发麻，多到近乎崩溃。

感知不到时间和光亮，刘钰愈发确定自己坚持不住，也清楚，这场浩劫她恐怕是闯不过去了，便动了随波逐流的心思。

或许消极的意识真的被风吸进去了，当她决定放弃的时候，魂魄居然在慢慢向下沉，她却连一丝挣扎的想法也挤不出来，满心只剩“赶紧给我个痛快”的了结。

这样的念头一经诞生，她忽然不觉得冷也不觉得疼了，隐隐约约还能感受到一抹淡淡的暖流正在从脚底徐徐攀升。

当它停驻在心房时，她恍惚以为自己回到了小时候——

那个连走路都需要人时时牵着的年纪，她步履蹒跚，却永远不必担心摔破膝盖或脑门儿，因为一定会有一双手在她向前或向后倾倒前，稳稳地将她揽入怀中，她就好比一块被人捧在手心的至宝，极尽的呵护，从来都只为她一人。

这样的温柔令她难以自拔，混乱的大脑不自觉地刻画出爷爷的模样。

应该是爷爷吧。

在这种地方，她想不到其他人的存在了，唯有爷爷。

只有他，会那么温柔的抚摸她鬓角的绒毛，一边给她擦汗，一边凑过来那张胡子拉碴的嘴，像几辈子没吃过肉似的，对准她脑瓜门子好顿亲亲蹭蹭。

也只有他，会使劲儿攥住她的手，另一手依然搂紧她的肩，让她可以舒舒服服靠在他肩头，听他叫着“玉闺儿”、“老孙女”、“我的小丫蛋子”，叫得那么亲，那么让她安心。

这世间不会再有任何人能够取代他的位置。

亦不会有谁可以像他那样不计代价，不求后果地爱她。

那是连奶奶都无法理解的偏爱，是他的女儿们也难以接受的深情——

彼时他已 67 岁，风烛残年，活着的日子一天比一天少，却可以为了她这么个对他来说本该看惯的孙辈儿人，把自己的命搭进去。

宛如晴天霹雳，得知真相的时候，奶奶哇哇大哭，扑上去又锤又打相伴近半个世纪的老伴儿。

大姑二姑也如奶奶一般泣不成声，指着老父鼻尖，数落他的莽撞和偏心，责怪他的自私和无情。

脾气最倔的老姑受不住刺激，一气之下和刚认识没几个月的男人私定终身，就此和至亲至爱决裂……

而造成这一切的源头都是她，全都是她罢了！

她哪有资格把自己从中摘干净？

说到底，这是她的孽债，害的爷爷致死都未能脱离苦海，抱憾余生，郁郁而终！

“爷爷，对不起，都是我，都是我的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