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目不转睛，心不在焉却被他看在眼里，心情随着鼓点和音乐七上八下的。目光被五彩斑斓的镭射灯映照出各种色彩，但他的眼底只有浓郁的担忧。

回想起老槐鬼母前阵子附身时的叮嘱，这份担忧便又加深许多。

老槐鬼母也如他一样满目纠结。

“春龙弟马，你定要时时留心小丫蛋儿的精神状态。你初出茅庐，很难理解我们这些鬼神与灵媒的羁绊意味着什么，冷不丁失去信仰之力，一个人的心气就散架子了，甚至比失去至亲的打击更甚。小丫蛋儿现在看着坚强，那是因为她犟这口气呢！将来一切归于平静，三观崩塌稀碎的后遗症，会让一个人发疯的！我见过很多执念深重的人，哪怕摆脱因果也摆脱不了心理障碍，你多看顾着她些，她现在只有我们了。”

是，她只有他们了。

一个半吊子水平都达不到的新任出马仙，一个看似法力高强却永远离不开一亩三分地的鬼修，再怎么小心留神，终究不及世代传承又一门心思研习此道的邪骨灵媒。

勤学好问刻苦钻研是刘钰多年读书养成的习惯。

而今看来这良好的习惯竟化身利刃，直戳戳悬在她头顶，且正在一点一点向她逼近。

从她对周楠下手开始，她历来遵循的是非观便塌成一地狼藉，刚子的死成了导火索，彻底将她的灵魂推向万劫不复的深渊。

最可怕的是，这深渊是她亲手挖的。

雷春龙能从阿修罗道捡回她的命，却捡不回自甘沉浸在深渊的灵魂，更不知如何才能开解她，让她放过自己。

走神之际，请重量级嘉宾出场的秦大师，一声中气十足的高喝唤回雷春龙。

只听秦大师慷慨激昂吼道：

“各位来宾，各位朋友，各位业界同行，接下来让我们以热烈的掌声和欢呼声，有请安县着名黄仙堂风水大师——黄忠光黄老先生上台！”

53-翻堂撤香（2）

雷鸣的掌声伴随铿锵有力的交响乐和眼花缭乱的射灯响起。

年过 90 的黄老瞎子穿了一身土黄色唐装，由近七旬的儿子缓缓推着轮椅送至舞台正中央。

那副瘦骨嶙峋的佝偻之躯成为全场焦点。

一注荧亮的白色追光将他完完整整笼住，使那抹类似道袍的丝绸衫反射出耀眼的光泽，直衬的一张沟壑冗杂的脸蛋多了几分神明降临的慈悲。

这是刘钰头回见到他本人。

隔着 10 米开外的距离，黄老瞎子泰然自若闭目聆听掌声，忽然脑袋一转，冲台下很不起眼的她倏地张开眼。

幽白的双瞳与刘钰见过的所有魑魅魍魉无二差别。

那生气全无的眸光，也如鬼魅阴森斐然，不少人都被他这双天生的鬼目盲瞳吓到了。

唯有刘钰，四目交汇的剎那，忽觉心中猛烈抽搐，撑了许久的坚强瞬间土崩瓦解，淤积的委屈、悲伤、纠结、失落……种种纠缠了她数日数月乃至数年之久的情愫，汇聚成惊涛拍岸的洪水，尽数冲向大脑。

惊愕中，她已泪流满面！

听到她抽噎，雷春龙慌了手脚，抓起桌上的纸巾要为她擦泪。刘钰却轻轻推开他的手，任由泪水打湿脸蛋和衣襟，拧身不许雷春龙靠近。

突来的执拗令他有些无措，又不敢强迫她，小心翼翼保持她能接受的距离，抻着脖子在耳边低声哄道：“好，我不碰你，你想哭就哭吧，慢慢哭。”

刘钰恹恹地点了点头，机械地随大流继续拍巴掌。

掌声渐渐停了，而她浑然未觉。

孤单微薄的声音从她颤抖的双手中不断发出，引来同桌几位大师频频侧目。

秦大师激动开嗓介绍黄老瞎子的生平履历。才说到几岁承蒙黄仙指教，不等把大篇幅的生平事迹照本宣科往下念，黄老瞎子竟颤颤巍巍从轮椅挣扎而起。

在一众错愕目光的注视下，仔细辨清楚方位，劈手夺过秦大师的麦克风。

“滋”的一声刺耳的嗡鸣，自麦克风传向大厅前后的音响。

尖锐的鸣响过去，黄老瞎子尝试性大声“喂喂”拍拍话筒，推搡开上前搀扶的儿子和秦大师，叉腰挺背叉腿站直，声如洪钟厉喝：

“一个个坐这胡吃海塞又摆谱的，真把自己当盘菜了！”

“你们这帮王八羔子装鸡毛的仙风道骨啊，有几个学到真本事的，嗯？一瓶不满半瓶逛荡这老些年，这是看准了我们这些个老东西死差不多了，说话不好使了，你们这款儿拿起来了，犊子也装起来了，手艺不咋地，倒是个个腆着大脸称呼自己一声大师！”

“不如就地撒泡尿当镜子照，好好瞅瞅你们脑满肠肥、偷鸡摸狗的样儿，到底配不配担大师这俩字！”

“哎呦，老爷子，您这这这……这是说啥呢，喝酒了吧？快别激动，我扶您下去醒醒酒——”

“滚犊子，我他妈喝你奶奶哨子的酒！”

黄老瞎子抬腿踹开秦大师，死抓着麦克风不撒手，接着吼。

“你们在座各位有多少经我这老瞎子手立起来的堂子？”

“当初哪个不是快疯了、死了、穷的要卖儿卖女，哭着嚎着咣咣给我磕头求我帮帮你们的！可你们呢，咋答应我的，谁他妈还记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