拥挤的巢(9)
“好,我也从警局出发了。”
今天是我和先生的结婚纪念日。他虽然要值班,但提前预订了一家市中心风评不错的餐馆的位置,我们约好共进晚餐。
台风过境不久,天空被濯洗得一尘不染。白天时一片碧蓝,现在到了傍晚时分,橘色、粉色、紫色,依次漫布在城市上空。
我很久没有像这样闲下心来欣赏天空了。
我拍摄了一张照片发给朋友,然后注意到她早些时候给我转过一篇新闻报道。
——《五岁男童坠楼惨案》。
就发生在绸州市荡圩区。
我点进关系比较好的同期同事群,发现他们最近果然也有讨论过这则新闻,转发了不少报导。
我今年 34 岁,与我年龄相近的很多同事都已经育有一两个孩子,他们身为人父人母,自然会比较关心这样的社会事件。
晚饭时,梁具福也提起了这桩案子。
“听说死掉的孩子是个童装模特,他的爸爸还是个小网红。”
“难怪网络上消息很多。”
“主要是有人拍到了孩子的尸体。那孩子在小区绿化带里躺了一周多时间,尸体被雨水浸泡腐烂,惨不忍睹——抱歉抱歉,不该在吃饭的时候说这些。”
梁具福放下筷子,拿起茶壶给我续茶。
他要开车,不能喝酒,我也没提自己想喝。
“不要紧。”我摇摇头,“你继续说吧。我前阵子忙得脚不沾地,没关注时事新闻,你给我讲讲这些挺好。”
我尝了口鱼汤。梁具福选的店不错,点的菜也都合我胃口。
在生活方面,他总是比我更加讲究,也更加得心应手一些。
“这个案子嘛……”他挠了挠下巴上的胡茬,压低声音说,“这案子有点麻烦的。涉嫌谋杀。”
我的先生梁具福是市公安局刑警支队的警司。
既然他这样说,那就绝非空穴来风。
“这案子报到市局了?”我问。
“还没有。不过多半是要转过来的。现在网上阴谋论一大堆,关注的人也越来越多了。闹得太大,市里得重视。”
“那这么说起来,这桩案子也会由我们负责检查……”
“是的呀。可能过两天就会有消息了。悦心你最近手头刚好没什么案子,说不定会分给你。”
梁具福望着我,眼含忧虑。
他长得讨喜,圆脸浓眉,耷拉眼角的大眼睛这么从下往上抬起来看人,看得我心软。
我理解他的担忧。我们原本商量好,今年把手头的工作缓一缓,备孕生子。如果又要接手一桩备受舆情关注的谋杀大案,那我又会接连几个月忙得不可开交。
不过,说到孩子——
我在结婚纪念日给他准备了惊喜。
我从包里取出一份医院检查报告,递给梁具福。
“这是什么?”
“你看看就知道。”我笑着说。
“……悦心,你怀孕了?”
“嗯。两个多月了。”
他甩开椅子跑过来抱我,像条大狗。我不怎么喜欢狗。
他总是这样,既给我难能可贵的亲密与爱,又偶尔令我想到溺水的感觉。
-
回去的路上,我坐在副驾驶,望着一排排路灯掠过。
绸州这十年来发展很快,作为航江省的省会,她日新月异。
我和先生梁具福都是本地长大的孩子,儿时是邻居,一起读小学、中学,一直保持着断断续续的联系,到了差不多年纪后,门当户对职务相当,顺理成章交往并结婚。
“阿福。”我喊他儿时的昵称。
“嗯?”
“我决定主动申请,争取要下那个案子。”
红灯变绿,他晚了几秒松剎车。
他沉默一会儿,确认道:“五岁男童的那个案子?”
“我想趁着孕事影响还不大,再做掉一个大案子。不然你也知道,孩子一生一养,我肯定又有至少两年评不上一级。再往后年纪上去了,机会又会让给新同事。”
我现在是二级检察官。
与我一样在市机关工作的女同事,大多停留在这个级别,很难升上去。
我从小学习生活各方面都好强,成绩一直拔尖,做什么都想做到最好,事业当然更不例外。
这几年一直拼了命工作,就是希望能升上一级,这样以后才有望成为检察长。
本来按照工龄、业绩,我去年是有望升级的,可惜去年市里没什么大案子,亮眼的成绩不够,名额最后给了院里一位听说与省直政府有背景的、很会来事的男同事。
“悦心,你是打算瞒下你怀孕的事吗?”
“怀孕头几个月没有发现……情有可原。我不说,别人看不出来。”
梁具福当然不赞成我的决定。
他沉默着。
车里的气氛很压抑。难得有空的日子,又是结婚纪念日,闹得太不愉快实在扫兴。
缓缓开过几个路口后,还是他先松口了:“为了评个级,咱们的小悦同志居然也要耍心眼啊?以前你不是义正严词地说过,隐瞒也是撒谎吗?”
“那都是小学时候的事情了!”我失笑。
“嗯呢,我记得很清楚啊。我借作业给别人抄,被你这个学习课代表发现以后把我臭骂一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