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海审判(9)
“好的,”屠渊说,“那么你不开枪的另一个可能,就简单多了。”
他说话时也没有停止一步步前进,沧余的后背已经贴在了玻璃窗上。
屠渊淡淡笑着说:“你根本不会用枪。”
“不然,你为什么不开保险,也没有用食指扣住板机呢?”
沧余瞬间变脸,寒光如箭矢一般从他的眼中射向屠渊。他用手枪打向屠渊,就像使用一块砖头或者一柄锤子那样。
屠渊说的对,他不会用枪。
他第一次见到手枪这种武器,就是几个小时之前,在刀俎实验室里的那名巡警身上。
但屠渊显然训练有素,准确地握住沧余的手腕,用标准的军警姿势夺下枪,并且一气呵成地打开保险,朝沧余身后开了一枪。
子弹打破了窗户,砰声和玻璃爆裂声刺入耳膜,沧余本能地缩了一下肩膀。他抬起头,枪口已经对准了他的眉心。
两个人位置对调,沧余站在原地,带着点儿懊恼也带着点儿气愤。但他毫无办法,只能等待着头颅被炸碎。
然而片刻之后,屠渊松开了握着枪柄的四指,让手枪垂挂在食指上,转个了圈儿。随后他把枪别回腰间,重又系好枪套扣子。
“下不为例。”他对沧余说。
“所以,”沧余无视他的宠溺,直接问,“我现在是你的宠物了吗?”
“我还没想好……瞧,感情这东西,多么矛盾。”屠渊诚实地说,“但在我们可以采取下一步行动之前,你必须先与我住在一起。”
“这里没有我们。”沧余稍微停顿,而后忽然展现出了一种自暴自弃的情绪,说:“我想回家。”
屠渊深深地看着他,说:“我知道。”然后屠渊转过身,“不过现在,请先跟我来。”
沧余原地不动,不太愿意接受被屠渊主导的这个事实,对着屠渊的背影不满地问:“去哪儿啊?”
他完全脱离了今早的状态,不再赢弱可怜,倒像个任性娇气的孩子,嘴巴稍微噘起,眼睛里的光自然而美妙,前所未有地吸引人。屠渊转过身,看到这一幕,忍不住笑了。
“带你参观一下,”屠渊回答,“你未来一个月的家。”
***
屠渊的住所位于米拉克城郊,独占一片土地,是一幢融合了哥特和文艺复兴风格的建筑。踩着盘旋的台阶而上,见不到阳光的走廊里点着几盏暖黄的灯,石壁上浮雕层生,西方天使和希腊众神在阴影中相对而生。
这地方宁静而古怪,仿佛与世隔绝。沧余仔细聆听,连鸟鸣也没有捕捉到一声。
沧余看着屠渊信步向前,显然是早已适应了这样的阴暗环境。这人的皮肤苍白得令人发指,看起来的确像一位常年不见光明的人,
“来,小鱼,”屠渊说,“看一看福彻尔大陆的首都。”
沧余走到窗边。
米拉克城是江流入海的地方,得天独厚的水资源让它的科技和经济飞速发展,如今大楼直冲云霄,光轨穿梭其中,霓虹灯在太阳开始西沉的那一秒都全部被打开了。城市最中央的六角亭式建筑引人注目,那是人类元首居住的宫殿,造型分外古典,檐下挂满了电子灯笼。
沧余视线上移,蒙尘灰霾的天空像结界一样笼罩着人间。
不知道什么时候,屠渊已经再次牵起了沧余的手,带着他穿过走廊,来到房子的另一边。深蓝色的天鹅绒窗帘一打开,沧余就不自觉地扶住了窗棂。
大海无边无涯地铺开在苍穹之下,海浪永不停歇地涌出退去,如同一只巨大的、蔚蓝的手掌,不断抚摸金色的沙滩。风翻卷天边浓云,夕阳普照,海面上起伏光芒,蓝和金斑驳一片。
这一刻,强烈的渴望如同风中的野草,在沧余的眼里连了天。
然而当屠渊从后面贴近的时候,他回过头,蓝色的眸子里又什么都没有了。
“看上去近在咫尺,是吗?”屠渊和沧余一起眺望向海面,“但没有人会到那里去。”
沧余问:“为什么?”
“因为,”屠渊把一张报纸送到沧余手边,用毫无血色的指尖点到上面的照片,“这个。”
照片上的海和回忆中的一样可爱,但碧蓝的波涛上正弥漫着一种大雾。不似远岚静湖上那种如同仙女流纱的雾气,而是浓稠的、厚重的、乳白色的,仿佛拥有实质的空气。
“海上白雾,”屠渊深沉的声音响在沧余耳边,“从九年前开始,就凝聚在离岸边六千海里的地方的海水之上。它围绕着整个福彻尔大陆,最高处与云层相连,如同一个包围圈,或者一张屏障,挡在了陆地和海洋之间。”
“对于白雾,科学家和军队都束手无策,既不懂起因,也研究不出让它消散的办法。连那其中是怎样的世界,人类也无从得知。但凡进入白雾的船只都有去无回,只有残骸和尸骨被潮汐送回岸边。于是元首在岸边设置岗哨,人们不再被允许去海边。”
屠渊抬起手,顺着他的指尖,沧余看到了沙滩上全副武装的海岸警卫队。
“多么可悲的一件事,”屠渊低声说,“有很多人甚至从未接触过大海,就永远失去了机会。”
这一刻沧余的眼中的光彩破碎开来,像是被无形之手粗暴地撕裂。那些闪烁的碎片散落瞳中,成为美好记忆的倒影。
屠渊站在他身侧,低声说:“小鱼?”
沧余置若罔闻,他将手放在窗上,一如恰逢佳节却被家长关在屋中,只能趴在窗扣看外面喧闹的稚童。他就这样一动不动,望着和他眼眸颜色相近的大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