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秋权印(103)
任千忧将他背到瞰城亭中,放下,倚在一边。明明不久之前,他们还可以在这里饮酒作乐,现在却已然物是人非。
“你知道吗?人是残破不堪的,但每个人缺角的地方都不一样。你补全了我,在你不知道的时候。”
“所以我愿意来补全你,在你知道的时候。”
没说完,谢玄都又猛地咳嗽起来。
任千忧不住地流泪,却固执地偏过头去,不叫他看。
“别偏啦,转过来些,我要把你好好记住……好来找你。”
“没有什么明白不明白的,万事万物皆有相,有相便有隐瞒。看不全的。你只需要去体会。”
清风吹过,扰得桃花花苞晃动。
“够了,谢玄都,我受不了,我真的受不了……”
谢玄都咧嘴笑了一下,“我能让你受不了,是不是也说明,你也同我一般,如我爱你一般爱我?”
没等到回答,内脏一阵撕裂的疼痛叫他冷汗爆出,只得紧咬住下唇,抑制住痛呼。
谢玄都努力睁着愈发模糊的眼,朝着任千忧伸出了手,“我的……咳咳……”
任千忧回握住他的手,将他贴在自己心口,“我在。”
谢玄都撑着不住颤抖的身体,坚持着说完,“你说了,你说过,我的命是你的,现在。”
“杀了我。”
任千忧身体不住的发抖,溃烂,他好不容易完好的心脏开始溃烂。
“我会为了你殉情。”
止不住的呜咽和尖叫在喉口撕扯挣扎,企图破入空中。
“小公子,我,我好疼啊……”
任千忧失态地跪上去,死死抱住那具过于消瘦的身躯,吻住那苍白得如透雪花瓣的嘴唇。
而后撕咬着他的唇瓣,含泪恨恨道,“我不是你的小公子!谢玄都,你好好看看我是谁!谢玄都!你凭什么替我做决定?”
谢玄都哼哼地笑,也不管这笑扯着他的心肝脾肺肾都隐隐作痛,也要笑出声来。
“对,你不是了。你是任煎寿,是行渊王,是我的刻骨铭心。”
说罢拉过他的手,吻过他的手背。
任千忧一把拔出佩剑,在自己手掌划出一个口子,又在谢玄都的手掌处划出一个口子,最后十指相握,血脉互通。
“谢玄都,你以为我不知道你那点心思么?你放心,我会活着去看那盛世,但你也别想着一个人离开。”
说罢恶狠狠地含泪瞪他,“我是和你一样的疯子。”
谢玄都见状,眼睛逐渐瞪大,死死地注视着任千忧的脸,带着他的病容,反如缠上人的艳鬼。扯着五脏六腑,发出些撕厉的笑声。
“谢玄都,是你把我变成这样的。你要负责。”
“咳咳,呵呵呵,好,咳咳,呵呵呵”谢玄都勾起嘴唇,握紧了十指相扣的手,“我等你。”
说罢,谢玄都蹙了蹙眉,嘴角溢出血来,原想强行咽下去,却被任千忧眼疾手快地敲了下他的背,将那口血吐出来。
任千忧强行平复住自己的心绪,扯着笑,“我原以为,像你这样的人,死亡必然是如同‘轰’‘崩’这种类似帝王将相的。怎得会如此悄无声息。一点无足轻重的毒药便可轻易要了你的命。”
谢玄都轻轻勾了勾嘴角,吐了那口血后,他已经快失去五感了,“越是凡人,越想比肩天地,然,死亡不过一个瞬息。”
谢玄都摸索着摸上任千忧的脸,抚过他的眉眼,细细的描摹五官的走向,最后停在了那颗红痣上。
一朵桃花落在他的眉心,掉落的花瓣遮住了他的眼睛,一切归于空无。
“小折花……开花了……”
寒刃出鞘,血溅花梢,血泪随陨落。
水云山高奇,其上桃花覆山,常有恸哭于其中,每响,桃花绽开,芳菲拂山。
葬花人,葬人魂,唱衰几人昏?
自任千忧孤身下山后,吐血之症频发。
伤口溢出来的血混着剑上的血一路滴下山,汇成血路。
但在他得知,谢玄都早已暗中让他服用过解药时,他还是气得发抖。
归来半生,他还是那个被留下的人。
午夜梦回,俱是破碎绝望。
他每日呕血不止,却仍然强撑着活着。
世人早以为,他们两个归隐山林,做逍遥闲客去了。
就连在切月饼时,也要谈论一下,他们吃的是什么馅的,是仍然富可敌国,还是说已然平淡山河。
当任千忧写完《勘世录》的最后一个字后,精神气也随之耗尽。
闲来无事,百无聊赖地打开谢玄都的书房密室,看见满屋都是他的画像,满柜皆是他和谢玄都两人的石像泥塑时,任千忧几欲呕血。
猛地掀开屋里的木箱,一箱一箱全是满满当当的书信,寄出去的,没寄出去的,说想他的,说不想他的。林林总总,各式各样。
唯一不变的,只有收信人。
展信佳,见字如晤……
“我原是不配来到你身边的,可我还是来了,你会怪我吗?”
“为何你总是去寻卓卧石,那傻大个有什么好?”
“你来找我了,开心,看来我要回去练剑了。”
“你为什么不开心呢?明明应该是多自由快乐的人?”
久未亲眉宇,垂念已深……
“只有你……只能是你……”
“我会为了你而活。”
“他们都想杀我,你呢?”
“我会等你,我的小公子。”
“你还好吗?我好久没见到你了……”
久违之宇,时窃遐思……
“我真的很担心你,我该怎么救你?”
“为什么不能将你揉进骨血,隔绝掉所有看得见看不见的刀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