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秋权印(81)

所以，这双眼眸之外的是什么？永尽的黑夜吗？还是即将被黑夜吞没，茍延残喘的繁星。

嶙峋的树都如干枯的尖叫，想要刺破天际，好透出一些救赎的天光。

月华依愿降下，却照见惨白的人间。

土地被一寸一寸地翻出来，被掩埋的细节渐渐显露。

坑中尸体大部分都比较新鲜，有烧焦的，捆绑的，挣扎的，甚至也有断裂的，紧紧抓着什么东西的。

他们挣扎过了，可能挣扎了几天，有的人可能挣扎了几十天、几百天。

可惜就算他们再怎么拼命挣扎，企图远离地狱。地狱却从来没有停止吞噬他们的脚步，无情的碾压。

任千忧起身，下意识往回一望，顿时瞳孔骤缩，灵台清警，大吼一声：“退开！”旋即动作奇快地闪去。

谢玄都在他开口的同时猛地往旁边一撤，将将避开身后人的猛扑。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那黑影就一直跟在他们身后了。

不，不是他们，准确地来说是谢玄都身后。

就在刚才，任千忧一抬眼便发现谢玄都身后有一双正死死盯咬住他的眼睛。

隐在黑夜里，幽幽的，又凶狠异常，无端让人想起在黑夜里捕食的野兽。

那人形的黑影撑着枯木，躲在树干背后，身体前倾，只用脚掌支持身体，背部佝偻，头又以一种怪异的骨折的角度抬起来。

一扑未成，那人趴在地上又开始惊叫起来，声音像是在砂纸上磨过，刺耳难听，还扑棱着想撑起来。

任千忧一脚踩住那黑影的腰背，使其发力不得。

“此人似还有神智，要不要问问话。”谢玄都温声开口。

任千忧冷哼一声，腰间长剑铮然出鞘，抵上谢玄都的咽喉位置。

“你再敢这样拿你的命耍心思，我就先杀了你。”

谢玄都轻笑不减道：“好。”

见吓他不得，任千忧翻手收剑，一脚踹向那人，将那人踢靠在树边。

这下就着月光才勉强看清，这居然还是个女人，瘦得只剩一张皮裹在骨架上，抖得都快散架了。

谢玄都递来了一个水壶，那人猛地冲抢上来，珍惜地喝了两口，便如揣命一样揣进怀里，缩到一边。

谢玄都拿出一包糕点递给任千忧。

任千忧瞥了一眼他的眼神，顺势接过，蹲下递给拿女人，“我们是误入荒山的商人，刚刚受到一场袭击，故而警觉了些，许是一场误会。”

“不知姑娘可有亲人，为表歉意，我们可以帮助一二。”

那女人心疑不定地拿走那包糕点，几番犹豫后才肯勉强点头，直愣愣地牵着全身的骨头，摇摇晃晃的往一个方向走去。

穿山避林，一个极其隐蔽的山洞缓缓出现在眼前。微微火光，散发着这黑夜荒山唯一的热源。

再走近一点就能听见此起彼伏的呻吟吸气声。

地上倒着各种支离破碎的人。有的断手断脚，有的无眼少指，有的已经死去，却比寻常尸体干瘦，有的肚子凹下去一大片。

山洞里死气弥散，甚至都不知道倒在地上的哪一个是死的。

那女子摸着山壁走进去，避开人抱着一幼童躲出山洞。眼睛应激似地死死抓住每一个人，发出并不具有威慑性的嘶吼，手上却慌慌张张地往那幼童嘴里喂水喂食。

状若癫狂。

“那小孩……”任千忧觉察不对。

谢玄都点点头，回道：“为母者刚，可惜却也难过生死之关。”

那女人喂食不得，便轻轻的贴着那幼童的脸颊，沙哑却温柔的旋律从喉咙中挤出，边拍边哄着那个早已永眠的孩童。

不想吃吗？睡着了吗？还是……有一点冷呢，要好好保暖……会好的，以后会好的……

为娘已经把坏人赶跑了，怜儿乖……怜儿身上好冰，是为娘不好，冻着怜儿了，为娘马上带怜儿去取暖……

“悦娘回来了，外面怎么样？是那些人来了吗？”一个待在火堆边的人开口说道。

“是啊，悦娘，要是没把他们吓跑，小心你的怜儿也活不成！”一个在角落坐着的人说道。

其他趴在地上的人，靠着山壁的人都死死盯着悦娘，或者是她怀里的。

悦娘只是默默地坐到火堆边，看火苗摇晃，噼噼啪啪的响。

任千忧谢玄都跟在悦娘身后进入山洞。火光把他们的影子拉得细长。

格格不入的装扮引起所有人的警惕，那个在火堆边上的人更是陡然站起，满脸戒备。

“好啊你，这贱人原是引狼入室来了，竟敢害我们！”那个角落的人几个大跨步冲上来，狠狠揪住悦娘的头发往火里惯。

任千忧拔剑而起，二话不说就往那人的手上挑。

那人吃痛，眼见教训不成，就开始大声嚷嚷。“看吶大家！这贱人把狗贼带回来了，他们要来杀我们了！”

“这群天杀的，为什么不能放过我们！凭什么对我们赶尽杀绝！”

“我没有吃过人！带我回去吧！救救我，救救我！我真的没有吃过人！我没病！！”

“和这些人解释作甚！直接和他们拼了！反正烂命一条，死也要拉一个垫背的！”

“对啊！杀了他们！杀了他们！他们才两个人！”

“是啊，杀了他们，说不定还可以多活几日……”

那群上一秒还病恹恹的好像快要死去的人，下一秒从火里抄起木棍、人骨，恶狠狠地冲上去，像是即将杀死一个公敌来报仇雪恨的斗士。

任千忧脸色微变，显然在山洞中动手很是不明智。于是他一把拽起谢玄都就往外飞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