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秋权印(80)
任千忧冷笑一声,心里接话道,只是我们连夜赶回,反而刚刚赶上一出好戏,被拿捏行踪至此,气也要气死了。
倒是不知道是谁泄露。任千忧一口吞下药丸,喝了些水才觉精神充沛了些。
谢玄都扶他下马,含笑问道,“我替你寻马车可好?荒山路陡,骑马你是吃不消的。”
任千忧眯了眯眼睛,一脸兴味,“好啊,你现在凭空变一辆马车我就坐。”
说罢拍下谢玄都的手,又想上马。那马呼哧呼哧地反抗他,好似有仇人想折辱它一般。
他正和那马较劲呢,耳边就传来咕噜噜的车轮声和哒哒的马蹄声。
任千忧霎时瞪大了眼睛,“你是百宝箱吗?这马车是哪里来的?你早知此处会无功而返?可你是什么时候安排的,我怎么没有半点印象?”
谢玄都弯了弯眼角,替他拉开车帘,“你自然是没印象,这些事你不必放在心上。”
这马车轻便易行,旁边跟着好些孔武有力的侍卫。
任千忧舒舒服服地瘫在马车上,刚刚松下一口气,就被药效渐渐激起的睡意席卷,眼睛一眯一眯的。
脖子好似越来越承受不住头重量,伸展歪斜着去寻找支撑点。
眼见要磕到木板上,便被一双手扶住,顺势牵引着枕上了一个温暖的靠处,一时好眠。
天色渐深,马车行至山路,碾过石头发出咔咔的声音,将人扰醒。
“我们已到荒山一带了,要下车吗?”
话音刚落,马匹一阵嘶鸣,掀得马车侧翻在地。任千忧猛地扯住谢玄都,提剑斩开车顶,借力跃出后稳稳地落在一旁。
介于阴阳相汇之时,昏暗的天光下,枯树的轮廓也变得模糊,藏在树边的让人头皮发麻的细细密密的骨脆声,彰显着某种不祥。
阴影里不知道是什么的东西正虎视眈眈。
视线炙热,如同野兽在盯着一盘美味的珍馐,毫不掩饰对鲜活血肉的贪欲,丝毫不担心吓跑误入包围圈的猎物。
风动,影动。那片黑影迅猛地扑倒企图形成的包围圈的侍卫。
在些许暮光下,那些扒拉在活人身上的东西才微微透出点人形。
骨瘦如柴,双目瞪出,动作狰狞,死死地扣翻皮肉,绽开的皮肉渗出鲜血。
还没等它流成血线,便被急不可耐地啃食殆尽,比快要渴死的人看见甘泉还要迫切。
一声声被埋葬的惊叫,指甲刺啦啦地划破人皮,刺激得牙齿咯吱咯吱地发颤。
侍卫发了疯似地踹开长在身上的怪物,长刀疯狂地挥舞。好不容易摆脱了一些,空出来的空间立马被其他的占据。
这场景,让人被迫想到蚂蚁分食肉虫的场景,密密麻麻,如蛆附骨。
这是什么怪异的东西?从哪里来的?
任千忧跳起来顺势击开冲过来的黑压压一片,几个回旋飞身为侍卫创造了喘息的间隙。
被解救的侍卫连滚带爬地挣扎到任千忧身后,身上血淋淋地掉着肉。有的甚至想往马车里钻,马也不知道逃去了何处。
任千忧甩了甩剑上的血,调整一下呼吸,继续俯身迎击,不过几息便解决了一大片。
属于荒山的风,此时才开始撕叫起来,带着独有的阴凉和恐怖。
另一个侍卫被活活咬掉耳朵,露出糜烂发白的肉,手紧紧捂住被撕裂的嘴,猩红的血混着一些肉渣从指缝里涌出来,透出怪异的啊啊声。
任千忧微微晃了晃剑,示意躲在后面的人回去搬救兵。
谢玄都从马车里抱出来一件披风,熟练地往任千忧身上披。
任千忧没阻止,抬脚踹飞一个后,有些不赞同道,“有些妨事。”
谢玄都置若罔闻,反而另起一事,轻声道:“以往就有易子而食,析骸而爨之事。只是不知,此处食人者,会发狂至此。”
任千忧心中发冷,沉默地听着下文。
“《怪志》曾记,海外有食人之族,或会发病,食人者初骨痛,后难以控制躯体,最后失去神志,喜食活人。这么多人,附近应该有死人坑。流民的死人坑。”
瓮中捉鳖
任千忧依言飞身探查四围,果发现一处宽均约十五丈的土地。
不仅土质异常,且更奇的是旁边有被刨开,又用新土掩盖的痕迹。
任千忧上前挑开那块表土,首先破土而出的就是一股难闻的恶臭味,以及不同于荒山的、湿润的、黑褐色的土壤。
再往下刺挑,映入眼中的是手,层层迭迭的手,却诡异地统一往高处抓取,向上攀附。
撕扯、挣扎、不甘、愤怒、嫉妒,形如厉鬼索命,相互嵌入,直抓天际。
萧瑟的风穿过空寂的谷,发出撕裂的尖叫,恍然留声的石洞,划过粗粝的记号,发出尖锐的诅咒。
不详,太不详了。
荒谬感。
一个踉跄,巨大的荒谬感席卷了任千忧。
他再也待不下去了,这种地方,怎么可能会出现这种地方。这里是玄安,不应该的,不应该的。
怎么可能!耳边的风声呼啸着,咆哮着,嘲笑着!
呼哈哈哈哈!你的坚持,你的追求是多么可笑啊!
都是你的错,如果不是你,玄安曾会有如此灾厄?
你认为你在拯救谁?
心魂激荡之际,眼前撞进一抹月白,激荡的心绪一下子变得诡异地平静。
任千忧无端地战栗,哑声问他,“你什么时候知道的。”
谢玄都微微环着他,“刚刚,在粥棚时便又猜想,刚刚见了那些怪物,便确信了七八分了。”
觉察到他不稳的心绪,谢玄都本想启唇说些什么,最终还是什么都没能说出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