得抓紧完事,然后买点东西吃。
任慈提起心神,看向室内。
小贼带着任慈走进了一家挂着“兰赛尔办事处”招牌的店面,但里面的装潢陈旧肮脏,柜台空空荡荡, 根本看不出来是做什么的。
他大摇大摆穿过前堂,步入办公室。
“头儿, 有人要见你。”男孩说。
“鲍勃?你不在街上干活,跑回来做什么?”
办公桌后, 一名穿着同样破旧、看上去四十多岁的秃顶男人抬起头:“你知道的,工作才能换钱吃,我收留你,也不能白白做好事不是?”
看来, 这就是贼头了。
为流落街头的孤儿提供饭菜和住处,作为汇报,他们要把偷来的东西上缴。
虽然是门犯罪的行当, 但实际上,这些贫民窟出身的小偷,甚至要比在教习所、孤儿院的生活条件要好得多。
百余年前的社会情状就是如此。
男孩被冷不丁训斥,也不伤心,反而笑嘻嘻地指了指后面:“中国人。”
然后贼头立刻停止了手中的工作。
秃顶的中年男人眯了眯眼, 看向身后来客。
任慈带着弗兰肯斯坦走到办公桌前,肉眼可见对方露出了警惕的神情。
不论是蒙面的高大青年, 还是娇小的中国姑娘,在贫民窟都不是好招惹的对象。任慈无所谓地低了低头:“兰赛尔先生?”
对方立刻扬起笑容,露出两颗与破旧穿着迥然不相符的金牙。
“别这么客气,女士,叫我老乔就行。你找我什么事?”老乔虚与委蛇道。
任慈直接把怀表放在了办公桌上:“换钱。”
老乔顿时露出了然的神情。
能看出来,当任慈拿出怀表的时候,他的姿态放松了四分之三——销赃嘛!总比华工来找茬好。
“好漂亮的怀表,让我看看。”老乔煞有介事地从抽屉中抖出干净的手帕和放大镜。
他拿着怀表,一面观察一面啧啧感叹,如此翻来覆去好几分钟,而后才放下镜子。
“可以卖你两英镑。”老乔说。
“……两英镑?”任慈挑了挑眉,“你比谁都知道怀表的定价,老乔。”
在当下的年代,一个面包不过一便士,而两英镑则是480便士,能买480个面包,甚至是有些地方,一英镑都足够
这对身无分文的任慈来说算是一笔巨款,但问题在于,在十九世纪,也不是谁都能买得起如此精致的怀表,老乔至少压低了十倍的价格。
“女士,你也是道上的人,不然也不可能说服鲍勃回来,”老乔尽力摆出了和颜悦色的神情,“合该明白,越是昂贵的物件,在白教堂区越不好出手。我没法把这怀表整只出卖,万一被抓住了,我可是要上绞刑架的。”
他做出小心翼翼姿态,擦了擦怀表的表面:“这么好的东西,也只能拆开卖零件。两英镑已经是看在我想做长线买卖的情况下,给你的人情价。”
明眼人都能看得出来,任慈没有其他出路。
否则的话,她何必当街抓个小贼,来找贼头销赃?老乔心里门清,却能客气地说出“做长线买卖”的话……听起来不像是敷衍。
任慈略一思忖,觉得他没必要说谎。
要想压价占便宜,老乔说什么,她也没办法反驳,何必这么客气。
而能在白教堂区站稳脚跟,他也不会太过忌惮任慈身后蒙面的弗兰肯斯坦。
贫民窟犯罪率极高,他什么人没见过呢?
自然是中国人。
十九世纪的华裔,在伦敦是很特殊的存在。上层人嫌恶歧视,而底层人则因为华工们与当地人的语言文化迥然不同,对其又害怕、又疏远。
换做好理解的类比则是,老乔眼中的任慈,就是名从森林中走出来的女巫。
他怕的不是身材高大的男人,而是任慈拿出什么东方邪术“诅咒”他。
怪不得这么警惕,也不把他们赶出去,还好声好气谈生意呢。
任慈勾了勾嘴角。
大概摸清了老乔的心态,她心中有了底气。
长线买卖嘛,没问题。
任慈环视四周,视线落在老乔办公桌上搭着的毛毯装饰。
装饰物和他的办公室一样破旧,红色的毯子已经开线了。任慈慢条斯理上前,轻轻一拽,就从中拽出一根红色的毛线来。
她慢条斯理地在老乔面前,拿着这么一根毛线手编起来。
但老乔可不知道是什么。
任慈的动作娴熟又轻巧,她越是编制,老乔的脸色就越阴沉。贼头紧紧盯着任慈,完全不敢吱声或者打断。
他甚至不敢问任慈在干什么,可见老乔对她确实非常警惕。
任慈的手速飞快。
她就这么在老乔面前,编制出一个极其简单的……中国结。
“一个半英镑。”任慈将手中的中国结递过去,好声好气开口,“但我需要个安静的住处,以及烧开的热水和食物,和换洗的衣物。”
当任慈主动砍价时,老乔当即愣住。
他的视线还停留在任慈拎着的中国结面前,大气都不敢喘。
这个年代的人,还是很迷信的!尤其是老乔这种贼头,任慈正是拿捏住了他的软肋。
“这是我家乡的祝福,”任慈又开口,“拿到绳结的人,会万事顺利、财运亨通。”
老乔震惊地看向任慈。
任慈笑眯眯道:“长线买卖,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