救与救赎(30)
电视上的女人说:“人人都认为女人不需要有思想,她就做饭,她就洗衣服,她就看孩子,她就做家务,她就干地里活。然后她就去逛逛,她就这些,你说做这些要有什么思想,她不需要有思想。”①
顿了顿,女人说:“我不接受这个。”
而池萍坐在电视机前,嘴唇无声地噏动。她无声地跟着说道:“‘我不接受这个。’”
在妈妈回家之前,池萍将电视关掉,然后将录影带收好。
池妈妈打完牌回到家的时候已经是半夜了。她在客厅里看见池萍的时候很诧异。
“怎么还不睡觉,”妈妈呵斥她,“去,睡觉去——哎,空调怎么还开着,这浪费电。”
“妈,”池萍说,“我有个事要跟你商量。”
池妈妈径自拿起空调遥控器,先将空调关了,才回头来看看自己的二女儿。
池萍站在妈妈面前,咬着嘴唇,将手中的中考志愿表向前递了递。
池萍一向是个乖巧听话,令人省心的孩子。池妈妈狐疑地看看她,还是将那薄薄的一张纸接了过来。
“‘淮江省舞蹈学院附中’,”池妈妈念出池萍的第一志愿,还是很糊涂,“你这是要做什么?”
“我不想念高中了。”池萍说,“我想报考舞蹈中专。张老师说,我条件好,也有底子,可以去招生老师那里试试。”
“跳舞?”池妈妈的第一反应是反对,“瞎搞,跳舞的将来能做什么,跳舞的都是给人家当戏子,下九流。”
池萍并没有急着反驳。
“我打听过了,”她很从容地说,“学舞蹈的将来找对象可容易了。”
池萍说出“找对象”三个字,池妈妈的注意力果然被转移。
“哦,”妈妈狐疑地看着她,“你听谁说的?”
“少年宫的张老师,”池萍面不改色地说谎,“张老师说,到省城里学跳舞的女孩家,彩礼都是这个数起步。”
女孩伸出几根手指,在池妈妈面前晃了晃。
“去,”妈妈啐她,“你这臭丫头才多大,和谁学的什么彩礼不彩礼的。”
池萍笑嘻嘻的:“不是妈你说的,将来要是也能给我说个公务员,多要点彩礼就好了。张老师说了,公务员算什么,淮舞的好几个姐姐都说了公务员,还有姐姐嫁给在城里开大公司的老板呢。跳舞的都有气质,人家就喜欢这样的。”
“臭丫头人小鬼大。”池妈妈挥挥手,“得了,睡觉去吧,我知道了。回头我和你姐商量一下。”
池萍扮个鬼脸,一溜烟地跑向自己睡觉的小隔间去了。
而刚一回到隔间,女孩脸上的笑容就垮了下来。
她在身后将房门阖上。
夜深人静,星光漫天,池萍坐在自己的小书桌前,握着铅笔,一字一句地在日记本里摘抄电视节目里提到的格言:
“每一个妇女都独自面对这种挣扎:当她整理床铺,采购杂货,将几件家具套的质地搭配好,和她的孩子一起吃饭,然后晚上躺在她的丈夫身边——她不敢问一问自己,那个从来没有被问出过的问题:一辈子就是这样了吗?”②
池萍静静地看了看这一段摘抄。她忽然“嗤”地笑了一声。
池萍笑着,咬着牙齿,将这页摘抄从日记本里“唰”的一下撕了下来。
她将摘抄撕成两片,再是四片,八片,越撕越小,直到碎纸片上的字不再有连贯的意义,她才将它们扔进垃圾桶。
做完这一切,池萍关上台灯,躺上了床。
翻一个身,她在黑暗中注视着天花板。
“一辈子就是这样吗,”她无声地说,“我不接受这个。”
作者有话要说:
注①:出自央视节目《半边天》中《我是刘小样》一期
注②:译自《The Feminine Mystique》/《女性的奥秘》,作者:Betty Friedan
第20章 Chapter 20
Chapter 20
20.1
说到这里,池小映向着心理医生笑了一下。
“后面的事情,你都知道了。”她说,“我读了四年的舞蹈中专,然后通过了艺考和高考,考上了淮舞。毕业之后加入春天歌剧舞剧团,《歌舞人生》之后就凭借着一点名气做了首席。其实是很顺利的。”
这样说着,池小映轻轻地叹了口气。
“而我能做到这些,”她说,“实在要谢谢妈和大姐给我的支持。”
俞越轻轻地点了点头。
池小映牵起嘴角,笑了一下。
“有的心理学家认为,”她说,“人们性格中的缺陷大部分是原生家庭的错。但我的家人对我很好。舞蹈中专的考前集训班不便宜,还有服装费,各地的演出,比赛,还有之前少年宫的舞蹈班,各种各样的开销,妈对我真的没有吝啬过。”
俞越也微微地牵了牵嘴角。
“她用她认为好的方式在爱你,”心理医生说。“只是,她不会理解你的想法。”
“不怪她。”池小映笑笑,“从小到大,我的生活中,没有什么人理解我的想法——哦,除了那个电视上的红衣服女人。”
俞越颔首:“通过你的描述,那个访谈节目对你意义重大。”
“是的。”池小映说,“我当时年纪小,书也读得不多,很难表达明白自己的想法,什么也说不清楚。那个节目中的谈话处处让我觉得:唉,就是这样,我就是这样想的。节目当中的一段话,我到现在都还记得。”
池小映说着,手指无意识地点了点轮椅的扶手。她轻声地将穿红大衣的女人的想法复述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