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救与救赎(41)

作者: 杨之达 阅读记录

“不容易,”师兄说,“我们麻醉科铁打的姑娘李小芳,终于也有承认自己有负面情绪的一天。”

李芳岩无奈地摇头笑笑,继续手中的工作。

然而脑中却无法抑制地想起那一位倾听过自己心事的“专业人士”。

拉开办公桌左手边的抽屉,一张颇为简陋的舞剧宣传页静静地躺在文件的最上方:

舞剧的名字叫做《救与救赎》,由名为“秋叶静”的残疾人舞剧歌剧团演出,主演一栏里,第一个名字即是“池小映”。

宣传页上,池小映用圆珠笔圈出剧院的地址,并在旁边写道:9月28日下午1点,第三次完整联排。

池小映的字写得不算特别好看,但很工整,每一个字都以正楷写完整,不连笔,像一个正在练习硬笔书法的中学生。

李芳岩出神地看着那一行不算漂亮的手写字体。

现在距离9月还早,还有将近四个月的时间。

将舞剧宣传页交到李芳岩手上的时候,池小映笑得很轻松。

“我才刚刚加入‘秋叶静’,”她说,“还需要很长的时间排练。他们将我的名字加入主演,只是为了宣传的噱头。”

李芳岩神情复杂地看着池小映,对方轻松地一笑:“毕竟我上过电视节目,截肢的事情也上过社会新闻,还被大面积用于科普‘噬肉菌’,知名度还是有的。”

李芳岩沉默地望着池小映,半晌才说:“你就这样让他们利用你的……你的知名度?”

池小映其实知道李芳岩隐隐的不适。医生不喜欢社会新闻消费患者的病痛;而提及池小映的新闻里,一大半是为了博眼球与热度的“营销号”。李芳岩看见“痛心!昔日女神级舞者竟因这样的原因截肢”或者“转发自查!迫使池小映截肢的罪魁祸首就在我们身边”之类的标题就心生厌恶。

而池小映看着面色不豫的麻醉医生,忽然笑了一下。

“我确实不在乎,”她说,声音低柔而温和,“能够找到为肢体残疾人提供的舞团,已经非常,非常,非常不容易了。我很感激‘秋叶静’的存在,所以,他们要利用我的知名度,我不在意。”

李芳岩后来上网查询过,大多数残疾人歌舞团里,肢体健全的聋哑人占了百分之九十以上,肢体残疾的舞者常常不超过百分之五。

而池小映只是温柔地笑,并不提及自己寻找人生新出路中的艰辛。

“而且,”她说,声音轻柔,“四个月后,我会名副其实地成为《救与救赎》的主演。”

李芳岩看着她。

医生其实一点也不感到意外。

心理医生俞越曾经说过:“池小映是一个温柔而笃定的人。”

温柔笃定,李芳岩想,是的。就是这两个形容词。

她外表温柔,而内心对自己要做的事,则有一种既如磐石般不可转移,又如柳丝般云淡风轻的笃定。

她悄无声息地选择了残疾人歌舞团,不需要任何人的建议和开导;对于自己的人生,她永远有明确的规划与奋斗。

而这样的池小映笑着对李芳岩说:“四个月。”

李芳岩看着她,池小映笑:“用四个月的时间,我们彼此都冷静思考一下吧,李医生。四个月之后,请你一定来看一看《救与救赎》的排练。如果那时候,你还没有爱上我,我保证,再也不会纠缠你。”

温柔舞者将一句“爱上我”说得这么清楚直白,直有一种石破天惊的感觉。李芳岩睁大眼睛。

说完这句话,池小映没有给李芳岩留下反应的时间。

她转身坐上专车,留下李芳岩眼睁睁地看着专车绝尘而去。

池小映从此没有再联系她。

李芳岩看着抽屉里的宣传单,苦笑了一声。

如果,医生想,我也是她温柔而笃定地志在必得的目标之一……

那么,不得不说,某种意义上,她的策略确实是成功的。

随着时间的推移,李芳岩不仅没有忘记池小映,反而十分经常地想起她。

想起她温柔似水的样貌,想起她洞察人心的本领,想起她几次三番地一眼看穿自己的困兽之斗,并向深渊中的自己伸出的手。

舞蹈演员仿佛一片清晨山间的雾,远看缥缈清灵而温柔,走近了,却如同走进一个谜团,什么也看不清,抓不住。

池小映其实对于我的人生已经知之甚详,李芳岩想,可是我却一点也不懂她究竟想要做些什么。

我只知道她喜欢了我,而我之所以知道,是因为她允许我知道,她想要我同等的回应。

李芳岩出神地看着《救与救赎》的宣传页,耳边仿佛可以听到池小映的低语。

“思念我吧,”池小映说,“就这样思我,念我。我就是希望你这样思念我。”

李芳岩轻轻地,轻轻地叹了口气。

她伸出手去,将装有宣传页的抽屉合上。

闭闭眼睛,麻醉医生再叹一口气,然后重新地开始工作了。

26.2

医生忙起来的时候,是真忙。

麻醉科的一位主任医师因为妻子的工作调动离开了华平三院,一时间,大家分摊的工作量又重了一些。

同时,室友悦微决定搬出公寓,同交往已久的男友同住试婚。

搬家当天,悦微握着芳岩的手,很是歉疚。

“要记得好好吃饭啊,”悦微说,“我不跟你住了,谁来给你煮宵夜呢?”

芳岩笑着握住她的手,轻轻地摇了摇。

“说这些做什么。”她说,“如果你能够找到幸福,我为你高兴还来不及。当然,如果磨合不来也没有关系。你做什么样的决定,我都支持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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