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臣殿上(42)+番外
梅砚瞥了那鹦鹉一眼,没说什么,朝宋澜走过去。
“我看看你的腿。”
宋澜下意识避了避,并不想让梅砚碰,“没什么事,跪在软垫上的呢。”
梅砚冷冷盯着他看。
宋澜打了个寒噤,护着膝盖的手就拿开了。
梅砚蹲下|身,小心翼翼地卷起他的裤腿,却见两条小腿已经青紫,他心里一阵疼,更加放轻了动作,慢慢将裤子卷上去,直到露出膝盖。
梅砚嘶了一声。
那双膝盖上青紫一片,已经跪出了血,即便上过药又缠了纱布,还是能看出来肿得厉害。
梅砚轻轻碰了碰那层纱布。
那个动作,与当初的宋澜在癯仙榭里碰他颈上的伤是一样的。
“你又何必……”梅砚心里百感交集,半晌说不出一句话来。
他想说你又何必讨这份苦头吃,可他知道宋澜一心向着自己,一旦知道了梅氏旧案,就不会坐视不理。
梅砚说不出口,宋澜却都知道,他笑了笑:
“少傅说那些陈年旧怨不用朕偿还,可朕心里过意不去,如今还了,朕身上疼,但心里舒坦。”
他顿了顿,脸上的笑意敛起来,又道:“但朕心里还是有些过意不去,朕逼着少傅与朕做那种事,朕才是那个大逆不道的人。”
梅砚的脸倏地红了。
依着他本来的脾气,是想要甩手就走的,但宋澜那双膝盖还晾在自己面前,便怎么也狠不下心了。
“我说过的,那些事情是我有愧于你,心甘情愿,以后不必再提了。”
宋澜抿了抿唇,“那少傅如今还有愧么?朕是说,少傅还情愿么,嗯……总之朕,以后还想再提。”
梅砚还蹲着观察他的膝盖,他们此刻离得太近,这是一个在安全防线之外的距离。
梅砚还没反应过来的功夫,宋澜就低了低头。
“少傅……”
看着宋澜那双饱含着渴慕之情的眼睛,梅砚现在最后悔的一件事就是心软之下眼巴巴地跑到昭阳宫来探望宋澜,这个愚蠢的举动简直与自投罗网没有什么两样。
他心里生气,下意识就想要站起来,但是宋澜还伏在他的肩膀上,他一动,宋澜就仰到了椅背上。
那椅子是木质的,椅背有些粗糙,宋澜应该是撞到了脑袋,忍不住“嘶”了一声。
“少傅,你好狠。”
皇帝陛下眨巴着自己的睫毛,黑亮亮的眼睛看着梅砚。
梅砚这个人,冷静睿智、理智精明,即便是天塌下来也能从容不迫,但每每看到宋澜这样的表情就会乱了心神。
这很像当初在他的跟前装乖巧,卖可怜,眨巴着一说黑曜石一样的眼睛喊“少傅少傅”的小太子。
他有多久没见到过这样的宋澜了?
梅砚心里暗暗一惊,他们竟生生错过了一年半的光景。
而那些因为不肯推心置腹所积压的滔天恨意,那些因为亲族宿怨而增生的难言误解,就在这一刻,渐渐消失不见了。
宋澜那一跪,终于还是消解了梅砚十五年来的恨憎愁苦。
“你没事吧?”梅砚探头去看宋澜的脑袋。
宋澜却将之一揽,坏笑道:“当然没事。”
梅砚:“……”
宋澜的腿动不了,力气却很大,他将梅砚拥在怀里,稍微定了定神,很真诚地发问:“少傅,你还在怪朕么?”
他们心脏贴合着的地方,有一阵强烈的震动,像是谁紧张了一样。
宋澜忽然很害怕,他抿着唇,小心翼翼地等一个答案。
过了良久,梅砚侧首看了看宋澜,只见那少年眼眸垂着,竟有些失落与内疚,似乎听不到梅砚答话,这份失落就会更加严重一般。
他推了推宋澜,这次没再用多大的力气,宋澜却也乖觉地把他放开了。
梅砚站直身子,抬手拂了两下被蹭乱的衣衫,而后开口问:“怪你什么?”
没等宋澜答话,他又继续说:
“怪你蠢货一个,记不住十五年前的旧案,还是怪你色|欲熏心,一上|床就走火入魔?”
宋澜:“……”
这个话题提起来,的确是有些尴尬的,况且梅砚也几次三番强调过了,之前与宋澜做那些事的时候他是心甘情愿的。但梅砚说这话的意思是,以前的事情大可不必再提了,就当没发生过,可宋澜不想,他是真的打心底里爱死了梅砚。
他不甘心。
宋澜垂下头,彻底落寞了:“朕以为,少傅会喜欢的……”
一句话,梅砚的脸再度涨红了。
他们在这座昭阳宫里朝夕相伴了半年光阴,不再是未经情|事的少年,有情便会有欲,有爱便会有望。
在此之前,宋澜一心认定了梅砚是逼死先帝的元凶,他的那份欲里便填满了恨意。
所以他揣着各种坏心思,对待梅砚往往以折辱和惩戒为先。
但梅砚不一样,他说他对宋澜有愧,是因为他杀了宋澜的君父,那么拿掉这份愧疚之后呢?
爱、欲、情、愁,他占的又是哪一样?
宋澜很想知道,于是咄咄逼问,不止不休。
梅砚好半天都没说话,并非是他说不出口,而是因为他不知道该怎么说。
雪胎梅骨梅景怀,这并不单单是世人对梅砚外表的夸赞与形容,他这个人,看着温温和和,颇通人情世故,其实不然。
朝堂上的梅景怀固然可以手写天机云锦诗,可以待人三分笑,可以温言笑语与人共话,也可以言辞犀利直中要害。
可私下里的梅砚……梅砚搞不懂什么是君臣情谊、什么是爱慕情怀,更不明白要用什么样的心情来理解宋澜口中的这个“喜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