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臣殿上(49)+番外
他说得这么浑不在意,却让外面的梅砚听得一惊。
只知道宋澜与徐清纵这对名义上的母子并不亲近,却不想徐清纵如此狠心,原来他年幼之时,竟比自己想象的还要凄惨?
徐清纵竭力嘶吼:“庶子!你个庶子!太子之位本就应该是曛儿的,皇位也该是曛儿的,你算什么,你算什么东西!”
“哦。”宋澜轻轻勾了勾唇角:“太子之位不是朕的,朕知道啊,朕从没想过要这个位子,可又是谁硬塞给朕的?”
徐清纵:“……”
“母后啊,宋云川死了,你生怕朕被立为太子,干脆将朕扼在你的手心里,可你心里过得去么?”
“朕的母妃死了这么多年,你都不害怕的么?”
“没做过噩梦吗?”
“你不怕她来找你寻仇么?”
“你不怕宋南曛遭报应么!”
……
“啊!”
徐清纵尖叫起来。
“曛儿,你把曛儿怎么样了,我的曛儿为什么不来,你这个逆子,你不要提她,你不要提!”
宋澜没心没肺地笑着:“你想让朕把宋南曛怎么样?如今安平伯都死了,徐家的人死光了,他还能有什么好日子过?”
这便是段惊觉口中那件令徐清纵忽然受了刺激的事情——前不久安平伯因李詹一事被下狱严查,昨天晚上病死在了牢狱之中。
安平伯乃是徐玉璋的外甥,便是徐清纵的表兄。
徐清纵本就疯乱,听见送饭的宫女谈论此事,大惊之下人竟清醒了一半,转头就寻了死。
宋澜还在不断地用言语刺激她:“至于宋南曛……你当年是怎么对朕的,朕便会怎么对他,他死了也是活该!”
“你!你!你……”
声音一下子静了,段惊觉暗道一声不好,走进去看了眼。
“一口气没上来,已经去了。”
梅砚从听到宋澜逼问徐清纵的那番话开始,就一直没说过话,他心里头波澜起伏,又是心疼又是后悔,直到此时才缓过劲儿来,也跟进去看。
床榻上的女人骨瘦嶙峋,一双眼睛瞪得老大。
宋澜没有告诉她宋南曛其实过得很好,他是故意想让人走得不安稳。
这才是他对一个人真正的恨意,不仅要人死,还要人死得不痛快,即便是亡魂都要惴惴不安。
他从来不宽容,向来不大度,杀伐果断不是他伪装出来的假象,锱铢必较也不是他虚伪的皮囊。
梅砚想起过往的事情,想起宋澜掐着他的下巴一句又一句:梅景怀,朕恨死你了!
那哪里又算得上是恨呢?
他忽然觉得喉头有些哽,说不出话来。
相比之下,宋澜倒是很冷静。
他从椅子上起身,再也没有看徐清纵一眼,而是把目光放在了梅砚身上,眸子里的乖张全部褪去,竟是疲惫不堪。
“少傅,朕有点累。”
若不是段惊觉还在侧,他应该要扑在梅砚怀里了。
梅砚如鲠在喉,只得拍了拍他的肩,温言道:“我送你回去。”
三人一同从凤章宫出来,段惊觉刚刚告辞离去,梅砚与宋澜就听见呜呜咽咽的哭泣声远远传过来。
天有些暗了,甬巷之中秋风四起,老鸦孤鸣,残损的枯叶在地上打着圈,挪涌至人的脚边,碰擦着人的衣摆。
那呜咽声就在这样的环境里越来越近,悲苦不堪。
是宋南曛在哭。
少年的脸上瞧不见当初的顽劣笑语,一双眼睛哭得又红又肿,他穿了一件宫袍,却像是服丧的孝子,就这么一步一哭,一直走到凤章宫的门口。
“母后……”
宋澜立凤朝宫门口,一把拉住了宋南曛的胳膊,言辞狠厉:“人都死了,不必进去了。”
梅砚在一旁没有说话,从徐清纵自裁到此刻已经过去了半日光景,连段惊觉都有时间从藕花园赶过来,没道理宋南曛会来得这样迟。
是宋澜有意瞒着他,不想让他们母子见最后一面。
将成枯骨的女人手染鲜血污浊不堪,凤朝宫里鲜血未干,怨气未散,而眼前的少年却还是个没有长成的半大孩子。
宋南曛哭着就要往凤章宫里闯,奈何被宋澜拉住了一只胳膊,竟是死活挣脱不开。
“你做什么拦我,我母后活着的时候你不让我见她,如今她死了,你还不让我见她,你,你不要拦我!”
宋南曛平素虽顽劣,但一直都唤宋澜“皇兄”,如今遭受丧母之痛,连这尊称也不肯用了。他竭力去拽自己的胳膊,动作冲动之下扯到了宋澜的衣裳,绣着金龙的丝线被挑开了口子,龙鳞片片剥落,但宋澜还是没有松手。
宋澜死死盯着他:“她平生坏事做尽,生前不得善终,死后也要尝尽恶果,你没必要再见,给朕滚回去。”
“宋青冥!”
情急之下,宋南曛连姓带字地喊了宋澜。
“你为什么不让我见她,她是我的母后啊,她坏事做尽也都是为了我,你有气冲着我来啊,这两年来我什么时候不听你的,到头来你还是要了她的命!”
廖华已经带着禁卫军凑到跟前来,看那架势,就要把宋南曛捆回去。
秋风瑟瑟地吹,寒意拂面而来,冷透了人的衣裳,冷透了人的皮|肉,最后连那颗火热的心也招架不住,灼灼的火焰熄灭下去,温热的血液凝固下来,也冷透了。
死一样的冷寂里,梅砚说:
“青冥,让他见见吧。”
宋南曛一僵,怔愣着抬头看过来,“梅少傅……”
梅砚继续说:“她死前,唤的是南曛郡的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