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朝臣殿上(50)+番外

作者: 枕庸 阅读记录

宋澜的脸依旧很白,眸子里的疲惫掩抑不住,但他知道梅砚想说什么。

人不独亲其亲,不独子其子。

天大的罪孽,人都死了,那就算了吧。

若这世上有黄泉路、有阎罗殿,就让鬼界的无常酷笔隶书,去镂刻那些滔天的怨恨,去超度亡灵的冤屈,去锁拿恶鬼的冤魂。

癯仙榭里,梅砚死过一回,昭阳宫里,宋澜死过一回,他们都是半只脚踏上了奈何桥,半生冤孽,半生风雨,于四海亡灵间挣扎一番,而后才回到了人间。

死一个人,就减一分恨吧。

别再往自己的心上扎窟窿了。

他们如今都还活着,可也都是……父母俱亡的人。

先帝下令处斩了梅成儒,梅砚亲手逼死了先帝,徐清纵害死了宋澜的母亲,宋澜送了徐清纵最后一程。

这可真是,冤冤相报何时了,说来可悲又可笑。

宋澜拉着宋南曛的那只手最终还是松开了,那个少年跌跌撞撞地跑进了凤章宫,呜呜咽咽的哭泣声再次响彻在这场悲风里。

这样涕泗滂沱。

这样悄怆幽邃。

这样历历在目,又一如当年的自己。

作者有话说:

“人不独亲其亲,不独子其子。”出自戴圣《礼记·礼运》,特此标明。

第27章 捣练子

宋南曛跪在凤章宫里哭得歇斯底里, 浑像变了一个人。

曾经嬉皮笑脸的少年收回了全部的笑意,曾经贪玩耍赖的郡王说不出的孤僻,他挣扎着从徐清纵的床前爬起来, 像是要去做什么事,怎奈脚下虚浮,才出了殿就一个踉跄, 继而撞到了一个温厚的怀里。

他抬头, 泪眼朦胧间分明看不清什么,可鬼使神差, 还是唤了一句:“先生。”

的确是陆延生。

今日宋南曛本在国子监读书,读到一半便有小宫人急匆匆地去寻他,宋南曛扔下手里的书就跑了。陆延生左等右等, 越等越不放心,干脆连夜进了宫,正撞上宋南曛跌跌撞撞从凤章宫里出来。

看见孩子哭成这个模样,陆延生略一想就知道是怎么回事了。

他看着宋南曛哭得直发颤, 略一犹豫, 伸手将宋南曛揽在了怀里, 像是一个亲和的尊长一样劝慰怀里的孩子:“好了,喘口气, 喘口气再哭。”

宋南曛果真听他的话, 颤抖着喘了长长一口气,然后打了个哭嗝, 哭声顿时顺了许多。

他有了说话的力气, 就边哭边喊人:“先生怎么在这里?”

“臣担心郡王。”

宋南曛一听这话, 眼泪又像是开了闸的洪水一般止不住地流下来, 只是声音极低, “先生,我想去换衣裳。”

他穿了件红底织金的宫袍,逢母丧很不合适。

陆延生抚了抚少年的背,声音说不出的温润:“好,臣陪着您。”

怀里的孩子低低应了一声。

即便是处在这样悲恸的环境之中,陆延生依旧是个存有理智的人,他知道事情的前因后果,又知悉皇族中的那些陈年旧怨,忍不住开口劝宋南曛:“郡王,别怪陛下,若不是梅少傅护着,陛下甚至都活不到今天。”

万籁俱寂。

过了许久许久,宋南曛才哭着说:“先生,我做不到,那是我的母后……”

陆延生一抬头,看见的事满庭荒芜的杂草和已然黑却的天空,他忽然想起一阙词,觉得万分应景:

深院静,小庭空,断续寒砧断续风。

无奈夜长人不寐,数声和月到帘栊。

——

天色已经彻底黑下来,昭阳宫里只留了两只烛火,昏昏沉沉地泛着光晕。

那个偏执的帝王倚在梅砚的怀里很久,他忽然变了许多,不再是一开始的乖张桀骜,也不是前些时候的恬不知耻。

在这个北风四起的夜晚,他们像是回到了很久很久的从前。

从前的那个小太子,也会这样依靠在少傅身边,像是坠入冰窟的怜损少年,抓住了盛世里的款款温光。

梅砚如当年一般,轻轻抚着他的头发。

夜深了,宋澜终于开口:

“少傅,你还气朕么?”

梅砚哪里还生他的气,只是也不好在此时说他心中想的那些话,只得抚着宋澜的头发轻声说:“不气,你想说什么?我在听。”

宋澜沉了会儿,像是积压多年的心事忽然决堤,冲刷而来,他最终开口:“少傅,朕同你说过自己的母妃么?”

梅砚曾在东宫之中教习宋澜五年之久,自然知道宋澜有一位已经故去的母妃,奈何那时候宋澜要强,甚少主动吐露自己的心事。

也怪他拉不下面子来,不曾主动问过。

“只知道太妃姓周。”

宋澜闻言却笑了,笑里泛着苦涩。

“是啊,天下人都知道她姓周,没人知道她的名,少傅,朕的母妃,名叫晚凉。”

周晚凉。

晚凉天净月华开。

“朕的母妃,是个很好很好的女子,少傅教朕读了许多书,朕却不知该用个什么词儿、用句什么话儿来形容她,只知道,她是个很好很好的女子。

“朕的外祖原是军器监的主簿,八品的官儿,却掌管着盛京城禁军的兵甲器械,这就被皇叔和父皇看上了。”

那时先帝与怀王相争,财力、人力、物力一个也不肯放过。

“皇叔那时候还未成亲,是一心一意的对母妃好的,母妃大约也中意他,眼看婚事就要定下来了,父皇却又登了外祖家,许给舅舅轻车都尉,四品的爵位。”

宋澜苦笑:“一个四品的爵位,外祖就把母妃卖了。

“父皇那时候已经娶了徐清纵,母妃只能做他的侧妃,朕出生以后,父皇一次都没来看过我们母子。少傅,说出来你都不信,朕五岁之前,只在宫宴上远远见过父皇几次,甚至都看不清他长什么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