渔家四时鲜(71)
那是一张小桌,江盈知用来放调料的,她坐下来煎鱼的时候,就能顺手拿来用。
她把调料放回到案板上,擦了擦桌子,叫王逢年坐这。
“是小了点啊,”江盈知摸了摸下巴,不管她和小梅,或者再加个陈强胜,体形都不算大,坐这张桌子旁,高度正好。
但是王逢年一坐下,显得这地方都拥挤起来,而且他只能端坐着,不然脚没地方搁,明明宽敞的地方,也变得很局促。
他人实在高,又很壮实,这样坐那确实很好笑,不过王逢年倒也不在意,出海的时候比这更逼仄的地方他也待过。
但他坐那,小梅有点怕,偷摸拉了江盈知问,“这是船老大?我瞧着像带刀的水师,还有那种到海盗窝里去做哨探的兵士。”
小梅对这两种人有着天然的畏惧,江盈知差点没笑出声,陈强胜也是一脸无奈。
“小梅你去那边忙吧,等会儿黄鱼煎好了,我叫强子哥来拿,”江盈知推推她。
两人反正都离得远远的,只顾着摊子上吃饭的食客,没靠近这边。
王逢年知道自己不招人待见,倒没说什么,只是盯着桌子上那一圈木纹。
江盈知走回来,夹出点炭继续生火,拿过一盘腌制过并开背的黄鱼问:“今日到岸口看乌船吗?”
两人不大熟的时候,江盈知就会没话找话,哪怕随便说点什么,不然她会觉得气氛很奇怪。
她在鏊子上倒油,又轻提缠了布的把手,晃一晃,等油热起来。
王逢年坐她侧前面,正好能瞧见,闻言便也坦诚地说:“出来散散心。”
“那你可算来对地了,吃这个干煎黄鱼,正好给你解解心焦,”江盈知立马接话,她倒不觉得船老大有钱威风,就万事不愁了。
相反在她看来,应当是所承受和吃过的苦都要比旁人多上几分,什么都不会随便得到。
只她也不会问为什么烦心,就笑笑说:“等会儿你听听,大家吃了我这个干煎黄鱼后,说的是什么话,就知道我没在胡吹。”
正好此时后面有人在喊,“阿妹,再来一盘啊,我刚魂都吃飞了,吃完看了盘子后,半点都没了,立马回魂了。”
“真是感觉吃了这鱼后,这人跟死的鱼又活了一样。”
“那鱼鲜的就跟在我嘴里叫唤,阿妹你听没听过小黄鱼的叫声,一到黄鱼汛出海时,我坐在那船上就跟听蛙叫蝉鸣一样吵。这回倒是好了,没出海,就坐这吃了个鱼,嘿,耳边就听见了它的叫唤声。”
“快再给我上一盘,我好再听听。”
说话的是个靠说书为生的老大爷,嘴皮子特别溜,别人能用两个词概括,他能说一长串出来,偏偏每次夸得还不重样,又生动又风趣。
江盈知听了直笑,“陈大爷,你可歇歇吧,都吃几盘了,最后给你上一盘啊,再多没有了。”
陈大爷长叹口气,“我管不了自己这嘴啊,它一天上下两张嘴皮子开合,说那么老些话,多累啊,我可不是想给它多吃点好的补补。”
这话说得坐在桌上的食客全都笑出了声,有的差点被汤给呛到,咳嗽了好几声,又放声笑出来,而被爹娘抱着的小孩也哇哇叫着,露出几颗小米牙,晃着小手。
她娘也笑,“牙还没长齐呢,就想吃鱼肉了,下回可不带你出来了。”
江盈知隔得远也能接上话,“婶子,小囡多少岁啦?到不到开荤的时候,下回早点跟我说,我做盘跳跳鱼给她。”
女孩的开荤菜大多用跳跳鱼做,寓意大概在于,吃了它能让孩子活蹦乱跳,聪明美丽。
“这可谢过阿妹了,就隔个三日,”她娘颠着小囡,点点她鼻子,“你可真是好福气哦。”
江盈知应下了,又说:“小梅,给陈大爷送碗汤,润润他的嘴皮子,可不能委屈了。”
陈大爷张口来了段评书,可把大伙逗得连饭都顾不上吃,全在叫好。
在这样快活又愉悦的氛围,王逢年也没刚来时那样神色漠然,偶尔会回过头看一眼,让他心底因见到陈同源而消散的郁气少了点。
他大概有点懂陈三明的话了。
江盈知继续开始煎鱼,鏊子底热了,腌过的小黄鱼在热油里被煸烤着,腌制过的香气逐渐蔓延,煎的时候要够久,不然鱼肉不完整,会碎掉。
她用铲子给鱼翻身,那一面被煎到焦黄的鱼肉,便完整地袒露出来,她又撒了点盐,盖上盖焖一会儿。
拿出自己随身带的手帕擦了擦汗,热气全熏脸上来了。
见王逢年盯着,她问,“饿了吗?再等等,要不先喝点汤。”
王逢年并不饿,他只是难得有点好奇:“为什么要摆摊?”
他明白有点冒昧,却也笃定江盈知会回答。
而江盈知明白他那话语里未尽的意思,她不假思索地说:“倒也不全是陈三明说的那样,喜欢听夸。”
“我这手艺去酒楼食铺确实都能混得开,但是没意思。”
她把盖子拿开,将黄鱼盛出在盘子里,哪怕只是很简陋的粗瓷盘,但因煎的色泽实在漂亮,喷香扑鼻,全都只顾着看黄鱼去了,也不管盘子如何。
江盈知把这盘黄鱼递给他,并说:“怎么说呢,酒楼给的工钱高,做活肯定也不如现在累,而且见的人都很体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