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航(115)
风也大,不一会儿飞机就剧烈晃动起来,伴随着即时响起的客舱广播, 机上卫生间也暂停使用。
梁宛迷迷糊糊地往周沥颈窝里靠了靠,仰着下巴,无意中把唇贴在他的皮肤上。
她对气味很敏感。
她不喜欢烟草味,周沥没有;她也不喜欢古龙水浓郁的气味,周沥也没有。
他不用香水,最多是衣物上飘散的香气,像薄荷一样清凉。他体力很好, 几乎不流汗, 沐浴露的味道也会停留很久。她很喜欢。
“还有多久到北京?”
周沥看了一眼时间,“大约四十五分钟。”
梁宛吸了吸鼻子,客舱里逐步升温,有点闷,鼻子在这样的环境中开始堵塞。
“我竟然才睡了这么一会儿。”
好像学生时代课间打盹的五分钟, 总以为长过一个世纪。
“要不要再睡会儿?”
她摇摇头, 坐起来, “那天那个男生拍的照片发给你了吗?”
“他今天早上刚发过来。”
梁宛坐直身体, “保存了吗?”
“嗯。”
“给我看看。”
她摇了摇周沥的胳膊,示意他拿手机出来。
周沥被她晃得无奈笑了笑, 拿出开着飞行模式的手机,直接递给她。
梁宛拿着手机,有点像拿了块烫手山芋,不知道该往哪里翻看。她以为他只会向自己展示照片。
“密码是xxxxxx。”
梁宛结巴,“喔好的……”
手机是多么隐秘和私人的东西,她不想越界窥探。
画面停在锁屏界面上,墙纸和他的微信头像仿佛是在同一个地方拍摄的,被雪染成白色的城镇沐浴在天光下,仿佛走到了世界的尽头。
“这是哪里的风景?”她随口问了一句,一边输入密码。
周沥看她一眼,“特罗姆瑟。”
梁宛赫然抬起头。
是他们一起去的那次吗?还是别的时候拍的?
她没有问出口,心里有个声音告诉她——如果她问,周沥的答案会是前者。
打开手机的大门,映入眼帘是他摆放整齐的应用软件界面。
第一感觉是空旷。
纯黑的背景没有任何点缀,所有应用软件被分为四大类归纳好,只占据了一排的空间。没有一个软件有红色的点。
梁宛联想到了自己某橙色软件的几百条未读信息。他的井井有条衬出她某些方面的不修边幅,他们其实很不一样。
老实说,她对他有好奇心,比其他任何人都强烈,但秉持着己所不欲勿施于人的思想,她不敢到处看,手指一划直奔相簿。
他的相簿也很干净。
个人收藏的封面似乎就是这次在深圳的照片,除此之外没有建其他分类。
点开最近项目,深圳的照片占据整个屏幕。她以为男生只拍了几张,没想到他传给周沥的就有二十几张,虽然有好几张极为相似。
照片的重点不在人,而在氛围。
落日将没有边际的整片天都烧成了火,海面荡着波涛,沉在金光下。梁宛和周沥距离海仿佛只隔着灌木。
交叠在一起的人影逆着光,表情和神采都隐匿在阴影里。像一部爱情电影的片尾,不用去猜两个人的表情,你也知道他们在看彼此。
梁宛粗略翻了几张,脸颊便像被太阳炙烤过一般发烫。她能从余光里看见周沥在观察自己,带着似有若无的笑意。
“拍得挺好看,不愧是吃这碗饭的专业摄影师。”她清了清嗓,把背打直了,坐得笔挺,关掉手机还给他,“回去之后记得发给我。”
“不再看看?有一张我很喜欢。”周沥含着笑意说道。
“等你发给我再看吧,飞机颠得好难受,”飞机开始下降,梁宛从口袋里拿了一片口香糖,“你要不要口香糖?听说嚼一嚼耳朵就不会太难受。”
梁宛人生中第一次坐飞机就是去大洋彼岸的美国。
经济舱,中间座位,左边是梁怜沁,右边是一个白人壮汉,后座有个小孩时不时哭。她被夹在中间,旅行的兴奋消失殆尽,只剩下崩溃。
那段航程中段梁宛就受不了了,经济舱狭窄的空间被壮汉压迫得更逼仄,她睡不好,感觉自己的腰快垮了。衣服盖在身上嫌闷热,拿掉又冷。她像从前坐所有公共交通时那样靠在梁怜沁肩头,却怎么也睡不安稳。初中的时候哪有什么忍耐力,她也是个娇气爱闹的性子,一边冲母亲发脾气,一边大言不惭告诉梁怜沁——以后自己一定要坐在头等舱。
口香糖的作用就是那时候梁怜沁告诉她的。
母亲一边哄着闹脾气的梁宛,一边给她描绘自己心里灯塔国的景象,飞机在那样熟悉的杭州话里平稳落地北美洲,一块她从未踏足过的土地。
神游回来,梁宛笑了笑,收起口香糖,自问自答:
“其实不太管用,不如瓦氏呼吸法。”
其实她飞过的里程数大概连周沥的零头都不到,这样一番说辞显得有些不自量力。
两个人又说了几句话后,梁宛眯着眼睛靠在舷窗上数雨痕。
对于现在的梁宛来说,坐十几小时的经济舱根本不在话下,虽然腰痛和睡不好的问题依然顽固地存在着,她却早已不会像小时候那样闹脾气。
飞机在乌云和雷雨中颠簸了数次,机上开始有人发出不安的声音。
梁宛很安定,尽管这种颠簸大于从前遇到过的种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