茫茫(119)
“最多十钱,不能再多了。”
她摊开手掌,将那支簪子毫无保留地展现出来,“上面的纹路很粗糙,木头也不过是普通的桃木,即便是城内珠翠坊的木簪,再贵也卖不到五十钱。”
“夫人说笑,珠翠坊的木簪哪里有这样的纹路,如今正逢月桂飘香,这样纹路的簪子最是难得,可不就贵一些。不过……看夫人真心喜欢,那再便宜一些。”
货郎伸出三根手指,“三十钱,不能再少了。”
女子不为所动,“十五钱,就十五钱。”
“郎君,您还是劝劝夫人吧,你们是富贵人家,何必为几钱银子与我一个卖货郎讨价还价。”
货郎转头看向女子身旁撑着伞的郎君,“那就再便宜一些,二十五钱。与十五钱就差十钱,郎君总不能连十钱都要与我纠缠吧。”
执伞的郎君半张脸隐在伞下,轻轻勾唇,低笑道:“承蒙高看,家中银两都是夫人在管,别说是十钱,在下如今身无分文,。”
货郎诧异,上下打量了他几眼,连连摇头。
这郎君看着身型峻拔,是个盖世郎君,不成想内里竟是吃软饭的赘婿。
于是又将目光转向女子,货郎不情不愿道:“夫人若是真心喜欢,二十钱便拿去吧。”
话音落下,女子忽然用蜀州方言道:“十五钱,若是同意,我便将簪子买走,若是不行,便算了,前面还有不少卖木簪的摊贩。”
货郎眼珠转了转,连忙装作一副痛心疾首的模样,摆手道:“罢了罢了,十五钱便十五钱,就不赚夫人的银两了,只是夫人以后可要常来。”
女子低笑,付了银钱,一只手把玩那支月桂木簪,空下来的另一只手去拉撑伞郎君的袖子。
头顶竹伞微倾,将两人笼罩在一起,两人并肩走在小巷中,密不可分。
沈寄时侧头垂眸,“开心了?”
桥妧枝脸上满是笑意,一边点头一边道:“自然开心,那货郎明显以为咱们是外乡人,故意抬价的。”
沈寄时轻笑:“我们不就是外乡人?”
桥妧枝冷哼,“我们在青城县住了十年,也不算是完全的外乡人吧,你刚刚也看到了,我蜀州话说得极好。”
“确实很好,以前未曾听你说过蜀州话。”
“我学这些可是很快的。”
她将月桂木簪拿到他跟前给他看,眸子亮晶晶,“以前我时常在路边首饰摊买簪子,像这样的木簪都是五钱十钱,今日我花了十五钱已算是很贵了,好看吗?”
沈寄时目光在木簪上停顿一瞬,又定在她脸上,“很好看。”
桥妧枝轻咳一声,将簪子收回,“好不容易来了青城县,你有没有什么想要去的地方?”
“城南有家味道不错的酒馆,夫人可否带我去吃酒?”
这声夫人叫得突然,直将桥妧枝叫红了脸。
她瞪了他一眼,抓着他袖子往前走,声音有些飘忽:“想...咳咳……想吃酒就想吃酒,乱叫什么夫人。”
她走在前面,抓在他袖口的指尖用力到发白,从沈寄时的角度,恰好能看到她红透的耳尖。
眸光微动,沈寄时看了许久,无声轻笑。
一别经年,可青城县的一草一木却毫无变化,不用问路,他们凭着记忆便寻到了熟悉的酒馆。
“二位客官请进,想要喝点什么?”
酒娘子放下账本出门相迎,看到他们时神色一怔,笑问:“二位客官看着面熟,应当不是第一次来吧。”
桥妧枝掀开帷帽前的轻纱,冲酒娘子扬起一抹甜笑,“以前时常来。”
她仰头去看悬挂在门框上的竹片,对照着上面的酒名对酒娘子道:“我要一坛桂花酒,他要一坛陈年竹叶青。”
说完,便急匆匆拉着沈寄时坐到酒馆角落里的空桌旁。
正是晌午,酒馆人不多,周遭零星坐着几个正在闲谈的娘子郎君。
“别看青城县小,但是易守难攻,想当年,还是帝王落脚之地,当今圣上都是在这里长大的。”
“何止当今圣上在这里长大,听说后来的长宁侯以及一众沈家军都在青城县生活,还喜欢来这个酒馆买酒吃,只可惜……唉!”
“这我也记得,当年我刚满弱冠,还曾与沈小将军在这里对酌。”
“你这样说,几年前他们还在蜀州的时候,我还曾与相府家的女郎一同学习打缨络呢。”
“切,那又如何,当年我在城外松山书院,与许多长安的女郎是同窗。”
那桌人说着说着哈哈大笑起来,酒碗相撞,酒水高高溅出,落到了桌子上。
桥妧枝动了动耳朵,多看了两眼刚刚出声的女郎,低声道:“看起来是很眼熟,应当有过几面之缘。”
青城县太小了,小到走几步便能遇到与他们有过或深或浅缘分的人。
沈寄时闻言看过去,低声问:“卿卿要与她们一同喝酒吗?”
桥妧枝想了想,轻轻摇头。
他们此次来蜀州,也不过是想故地重游一番,以后应当很难再回来了,不必与旁人有过多牵扯。
浸泡着酒坛的水渐渐沸腾,香气四溢。
酒娘子将温酒端上桌,离开时忍不住道:“温酒虽好,可二位客官莫要贪杯。”
话音刚落,远处传来一道响亮的呼喊:“酒娘子,那乞丐又来买酒吃了。”
“我这就来,你先去将为他将酒壶打满,一定要打满!”
酒娘子连忙转身,快步向门外走去。
桥妧枝坐在正对门口的位置,下意识看向那人口中的乞丐,当即神色一怔。
仿佛是察觉到她的目光,乞丐侧头,只扫了她一眼,便冷淡地收回目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