茫茫(120)
接过盛满酒水的葫芦,乞丐放下银钱,转身离开。
午后的青城县,街上行人稀少,有些寂寥,乞丐漫无目的地往前走,直至走到一处巷口角落,终于停下脚步。
这里有一棵茂密的古树,树冠遮天蔽日,正好可以挡住倾泻下来的日光。
乞丐将外杉铺在地上,抱着酒壶坐在树下,神色淡漠,只是弯腰时,不经意间露出藏在衣衫下的刀鞘。
他身上的衣服有些脏,头发微散,他脸上刺着一个模糊不清的字,想来曾经犯了什么重罪,在狱中受了黥刑,身上虽脏些,却并没有像其他乞丐那样不堪。
桥妧枝立在远处看着他,渐渐出神。
“卿卿。”
沈寄时转身看她,低声道:“不是要去看看以前住的屋子?”
桥妧枝回神,对上他的视线,摇了摇头,重新与他并肩。
走过那个乞丐时,他们默契地谁都没有停下脚步。
乞丐也只是淡淡看了他们一眼,仿佛见到陌生人一样,冷淡移开视线,自顾自喝起酒来。
“你是这里的乞丐吗?”
身前传来女童带着天真的疑问,“我阿娘给我买了糖葫芦,酸酸甜甜,你要不要吃?”
乞丐没有说话,仿佛没有听见一样,缓缓闭上双目。
桥妧枝最终还是没忍住,回头看了一眼。
那人依旧停在原地,静静靠在墙角小憩,那个女童已经失望离开,却还是担心他饿肚子,将糖葫芦留了下来。
她抿唇,深吸一口气,不解道:“他一身武艺,明明有许多事情可以做,为什么要来这里做乞丐?”
沈寄时冷笑:“阿娘初见他时,他就是青城县外的一个乞儿,若是没有遇到阿娘,他本该过着这样的人生。”
沈寄时与她十指相扣,拉着她穿街走巷。
“周季然是个疯子,他也配肖想我阿娘?他知晓阿娘下一世投生在蜀州,被驱逐出长安之后便来了这里,但是桥脉脉,这世间只有一个阿娘,她已经死了。”
沈寄时目光冷冽,声音低沉,“阿娘早早便入了轮回,于她而言,故土已收,她战死沙场不负威名,那一世虽艰难却并无遗憾,这样很好。”
桥妧枝眼底一热,“那我希望天下太平,大梁昌盛,这一世的裴将军不必历经战乱,此生长乐无忧。”
不止是裴将军,还有千千万万于战乱中丧生的百姓。
“会的。”
沈寄时道:“我没有做到的事情,李御和阿萤一定做得到。”
他们的身影消失在街角,一直闭目的周季然缓缓睁眼,看向他们消失的方向。
拔开酒壶的塞子,他将刚刚买到的酒水洒在地上。
清酒混入尘土,飞起细小尘埃,酒水很快渗入地面,除了那一小块湿润的泥土,再不见痕迹。
一只雀鸟在泥土上轻轻一啄,摇晃着翅膀飞到合欢树的枝丫上,啾啾鸣叫。
合欢树下,矮墙之上杂草丛生,窄小的木门前挂着一把已经生锈的铁锁,铁锁内外覆盖着厚厚的尘埃。
桥妧枝立在木门前,小腿被茂盛的杂草淹没,转头看向沈寄时。
“我没有钥匙。”
她碰了碰沉重的铁锁,看向沈寄时,“当时离开的匆忙,又是深更半夜,爹爹与阿娘匆匆将我带出青城县,钥匙不知什么时候丢了。”
沈寄时微微眯眼,抬手推了推破旧的木门。
铁锁连带着木门剧烈晃动,洋洋洒洒落下一层灰尘,桥妧枝忍不住轻声咳嗽起来。
沈寄时挡在她身前,转头道:“锁开不了,若是想要进去,只要将门弄坏。”
桥妧枝皱眉,看了看门,拒绝这个提议:“不行,我们只是来看一眼,若是门坏了,岂不是谁都可以进了。”
“既然如此,那我们只能翻墙了。”
沈寄时看了看长满杂草的矮墙,伸手揽住少女纤细的腰肢,正欲动作,却听身后传来吱呀吱呀的开门声。
门后探出一个看起来有些年长的妇人,看到他们,皱眉道:“你们是来寻人的吗?这户人家早就已经搬走了。”
沈寄时不动声色将手臂收回,默不作声为身侧人撑伞。
妇人看了看那棵生长得并不旺盛的合欢树,唏嘘道:“这个巷子许多人家都空了,去岁有一个姓冯的郎君曾来这里看过,你们若是寻人便去长安吧,这些人都是朝廷勋贵,在长安。”
“多谢阿婆。”
桥妧枝道:“我们就是来看看。”
妇人点头,没有再出声,从身后搬出一只木凳,坐到墙根下晒太阳。
有人在这里,他们便不能翻墙了。
沈寄时沉吟片刻,指尖泛起一丝银光,却被桥妧枝一把攥了回去。
他看向她,剑眉微扬。
桥妧枝摇头,仰头看向翠绿的合欢树,满树合欢花早已凋零,如今只剩一树繁枝。
这棵树是来蜀州第一年他们一同栽下的,离开这些年,这棵树也不知历经了几代春秋,一年又一年的开花,等待着这处房屋的主人。
“我们走吧。”
“不进去了?”
桥妧枝眨了眨眼,看向远边天际,“里面都是些杂草,合欢树在外面看看就足够了,沈寄时,我们去临安吧。”
枝头麻雀眼珠转动,很快展开翅膀,飞入破旧屋檐下的巢穴中……
59
第59章
◎余生许多年◎
临安初雪,桥府庭院内覆盖了一层薄薄的银沙。
天色昏暗,桥妧枝提了一盏灯向外走,正巧碰上刚刚煮粥回来的桥夫人。
见她要出门,桥夫人不禁皱眉,劝说道:“今日天气不好,雪虽然不大,却也不知什么时候才能停,要不还是别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