茫茫(55)
庄周梦蝶,蝶梦庄周。说是梦,可梦中的一切却都曾真实发生。
周季然缓缓闭上双眸,握着长刀的手青筋凸起。
屋内突然传来脚步声,他缓缓睁眼,看到立在屋内的人影,不由得一怔。
他猛地站起,沉声道:“沈危止?”
沈寄时与他想个甚远,道:“周兄,浮屠峪一别,倒是许久不见。”
周季然定定看了好一会儿,移开目光嘲讽道:“沈危止早就已经死了,阁下到底是何人?我周季然从来不信鬼神之说,阁下又何必故弄玄虚?”
他说完,直接拔出长刀,毫不留情向眼前人砍去。
刀枪碰撞,下一秒长刀发出一声嗡鸣,从主人手中脱落。
沈寄时扯了扯唇角,眉眼一沉,声音飘渺,带着摄人寒意,“周季然,我且问你,昨日城外流寇一事,可与你有关?”
周季然见到他手中的止危枪,瞳孔微缩,看着眼前的故人,渐渐冷静下来。
他抿唇,问:“危止兄来寻我,竟不是为了叙旧吗?”
他转身倒了两杯茶,递给眼前鬼魅一杯,道:“许久不见,以茶代酒。”
沈寄时未接,声音冷得如淬霜雪,“周季然,你我生死之交,为何要害卿卿?”
周季然面容一僵,仰头将茶水一饮而尽。
苦涩在口中蔓延,他闭眸,再次睁眼时却突然抬手,一把握住长刀刀刃。
锋利的刀刃豁开掌心皮肤,鲜血自他掌心源源不断流下,很快在地上堆积成一小滩鲜血。
疼痛密密麻麻袭来,周季然低笑道:“危止兄,这个梦我不太喜欢,不如就此别过。”
话音一落,梦境坍塌。
端坐在书房中的中郎将缓缓睁眼,看向自己掌心。那里皮肉完好,丝毫不见伤口,可痛感却仿佛没有消退。
竟是,梦中梦。
窗外三更声响起,惊起落在屋檐上的鸱鸮。
蜡烛已经渐渐烧到尽头,提灯照出的光亮也逐渐变得暗淡。
桥妧枝立在树下一动不动,掌心却出了一层细汗。
夜风微凉,将她身后发丝吹起,衣袂于风中飘动,远远看去,好似夜间鬼魅。
不知立了多久,身侧终于出现一道熟悉的飘渺身影。
“沈郎君!”
她回过神,见是他,当即松了口气,“你总算回来了,已经进去了许久,我还以为出了什么变故。”
沈寄时脸色苍白,看着她没有出声。
他刚刚入梦时,最先看到了周季然的梦。他在梦中看到了阿娘,看到了自己,也看到了她。
承平二十五年的沈寄时刚刚十七,因为襄州一战被封为长宁侯,桀骜不驯眼高于顶,一心想要封狼居胥,可如今忆起,却是负她良多。
见他一直不说话,桥妧枝声音轻了许多,上前扶住他肩膀,低声道:“沈郎君,你受伤了吗?”
沈寄时扯了扯唇角,声音温和:“不曾,只是有些累。”
鬼怪入活人梦本就消耗精力,梦境又被周季然强行破开,于他而言损耗极大。
他道:“女郎遇到流寇的事情,确实与周将军有关,至于原因……”
他顿了顿,低声道:“还未曾问出,女郎待我恢复一些,我恢复一些,再重新入梦。”
听到这件事确实与周季然有关,桥妧枝一怔,眸中情绪翻涌。
“不必了。”她将手中提灯吹灭,“已经足够了,剩下的事情与郎君无关,总归这是我与沈寄时的事。只是郎君运气不太好,受了无妄之灾。”
沈寄时薄唇微动,未再出声。
苍穹之上乌云流动,桥妧枝收回目光,道:“沈郎君,月亮应当要出来了,我们回去吧。”
沈寄时点头,两人回身,动作却同时一顿。
周府大门紧闭,黄色的灯笼轻轻摇晃,一道人形黑雾在门前徘徊,却不进去,只围绕着灯笼打转,似在掏取灯笼中的烛火。
桥妧枝倒吸一口凉气,伸手拽了拽身侧人的袖子,低声道:“是他吗?”
她依旧看不清那团黑雾的脸。
沈寄时目光微沉,低声道:“张渊。”
正是在沈府之内,冒充沈寄时的那道生魂。
生魂原本在周府门前徘徊,可突然意识到什么,猛地转身,看到身后那两道人形,顿时大惊失色,当即化成一团黑雾逃走。
沈寄时双眸微眯,正要去追,却被人拉住了袖子。
“沈郎君。”桥妧枝摇了摇头,“不要去追,月亮马上就要出来了。”
乌云渐去,露出一角残月,照亮屋檐上的瓦片。
沈寄时肩上还未凝霜,却觉得周身很冷。
—
时隔多日,张太医提着药箱再次造访桥府。
“圣上的病越来越严重,这几日太医院忙得不可开交。”
张太医与桥大人道:“郁结于心,想尽了法子,病却不见好,唉。”
桥大人摇了摇头,神色有些讳莫如深。
圣人的病早就已经是公开的秘密,朝野上下无人不知。也正是因此,那些皇子近日来都有些不安分。
张太医不再多言,将指尖放在桥妧枝脉搏间,良久,轻轻蹙眉,道:“之前给女郎开得药可有在喝?”
“一直在喝。”
张太医点头,又问:“女郎可有什么不适?”
桥妧枝摇头,“并未有什么不适,只是膝盖处有些擦伤。”
“如此,女郎身体并无大碍。”张太医收回手,道:“女郎本就体弱,又因为流寇一事受到了惊吓,这段时日可能会多梦,喝些安神汤便可。”
一旁的桥夫人松了口气,喃喃自语道:“无事便好,无事便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