茫茫(56)
桥大人亦是松了口气,放下茶盏,对张太医道:“张大人,还请移步书房。”
张太医今日前来并非全然为了看诊,圣人有关的事情自然不能再在明面上说,两人起身正要离去,桥妧枝突然道:“爹爹,那些流寇……”
桥大人回身,神情一冷,道:“那些人自然不会留着,周季然与冯梁连夜提审,经过一夜严刑拷打,那些流寇对所犯罪行供认不讳,明日就会在午门问斩。脉脉,爹爹不会让你受委屈的。”
桥妧枝敛眸,没再出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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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朝中动荡,爹爹因为朝堂上的事已经焦头烂额,如今没有证据,我不能因为我的一面之词再让爹爹烦心。”
桥妧枝抱着小花,头也未抬,叹息道:“这件事可以再等一等,生魂不会无缘无故出现在周府,我想,流寇的事情应当也是与张渊的事情有关。”
沈寄时立在窗前,目光落在庭院中的合欢树上,低声道:“周季然与张渊有牵扯。”
桥妧枝低声道:“若是他们有关系,张渊这般了解我与沈寄时的事情,也就合理了。周季然这个人,我与他只打过几个照面,实在称不上熟悉。”
她努力回想之前的事情,低声道:“他这个人很古怪,平时总是面无表情凶巴巴,有好几次我去军营给沈寄时送吃的,都看到他一个人在演武场练武。”
“但是他与沈寄时关系很好。”桥妧枝皱眉,抿唇道:“他们一起打过许多仗,有一次,他还曾为沈寄时挡了一箭。”
沈寄时目光深远,听着她的话,久久没有出声。
其实就连他自己都有些忘了,周季然到底是什么样的人。
桥妧枝也没再说话,过了许久,才想起什么连忙道:“沈郎君,我为你腾出一间屋子吧。”
她带他去了时常小憩的阁楼,这里即便是白日都光线昏暗,日头很难照进来。
“郎君如今怕月光,不能再呆在院中。”
她将窗台上的灰尘扫落,低声道:“我已经不再让郁荷进来了,不会有人发现郎君。”
沈寄时轻笑:“多谢女郎。”
桥妧枝摇了摇头,拿出那个掌心大小的纸扎猫,忐忑道:“之前一直忘记烧给郎君,郎君还要吗?”
沈寄时目光落在她掌心的纸扎猫上,轻轻点了点头,“要的。”
桥妧枝立即松了口气,眸光出奇亮,“今夜应当是个阴天,那我今晚就烧给郎君。”
正如她所言,今夜不见月光,沈寄时难得没有再受冰寒之苦。
桥妧枝用火折子将铜盆点燃,在他面前将那只纸扎猫投进火盆中。
片刻后,沈寄时身边多出一只纯白色的小猫。
那小猫看起来有些呆滞,却很会撒娇,不断在他褪边轻蹭。
窝在屋檐上的小花当即炸毛,如同见了鬼一般,一个蒙扎扑进桥妧枝怀中,唯独尾巴漏在外面瑟瑟发抖,不安地在桥妧枝手腕上蹭来蹭去。
沈寄时轻笑一声,蹲下身子,顺过白猫身后皮毛,轻轻在它额头一点。
下一瞬,白猫动作一顿,化作银光散去。
桥妧枝一怔,却听他道:“它并无生命,不消几日便会消散。若是吓坏了女郎怀中狸奴,得不偿失,既然早知结果,不如让它早日消散。”
天地生灵皆是由魂魄聚集,一个没有魂魄的纸质物件,又怎么会长存呢。
桥妧枝失落低头,道:“沈郎君,没有结果的事情,就要从一开始掐断吗?难道几日的光景便不是光景吗?”
沈寄时抿唇:“明知没有结果还要强求,伤人亦伤己。”
“这便是郎君不愿给家人捎信的原因吗?”
沈寄时不语,只立在她身边,许久没有出声。
桥妧枝叹了口气,抱着小花坐在石阶上,看着面前熊熊燃烧的火光发呆。
铜盆中的火越来越小,少女突然道:“即便是知道结果,若是再有一次,我还是想要与沈寄时定亲。”
沈寄时未动,轻轻扯了扯唇角,无声道:“我也是。”
铜盆中仅存的火苗彻底熄灭了,浅浅一层余晖飘出桥府,游荡在长安城的长街上。
一只生魂缩在角落中瑟瑟发抖,他嗅到那淡淡的香火气,将自己蜷缩成一团。
张渊的身体还活着,无人给他烧奠品,他每日只能与孤魂野鬼争抢食物。
做鬼的滋味真不好受,可是他却已经不想再做人了。
29
第29章
◎为九泉之下的爱人祈福◎
九月底,丹桂飘香。
院中桂花开得正好,桥妧枝摘了一小盅放到院中晒干。却不想前脚刚晒出去,当天夜里,长安突然飘起了细雨。那雨很小,落在地上不见水痕,却刚好能打湿那一竹筛桂花。
长安的旱情依旧没有得到缓解,秋收的百姓都已渐渐麻木。
桥妧枝欲哭无泪,只好将桂花上的水沥干,试试能否重新晒干。
沈寄时撑伞,一言不发跟在她身后,随她在院中来回奔走。
辛辛苦苦晒的花瓣被打湿,桥妧枝很难不生气,一上午都绷着表情,将竹筛上那些湿漉漉的花瓣摊开在阳光下。
日光落在她身上,仿佛为她披上一层霓裳,沈寄时看着她气鼓鼓的侧脸,不由得握紧伞柄,微微出神。
少女未曾察觉他的目光,只恼火地看着那些辛苦挑选了许久却失了大半香味的花瓣,轻轻呼出一口气。
将竹筛放到能照到阳光的屋檐下,她转身,接过身侧郎君手中伞柄,低声问:“沈郎君的衣服,尚还合身吗?”
她说要烧给他的冬衣最终还是穿在了他身上,尺寸不大不小,很是合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