茫茫(7)
屋内香气还未完全褪却,一睁眼,入目便是床顶熟悉的镂空云纹。系在床角的香囊微微摇晃,将她漂浮的意识晃回人世。
刚刚所经历的一切突然变得模糊起来,走马灯停留在道长渐行渐远的背影。一枕黄粱,不外如是。
郁荷听到动静,连忙掀起纱帐,欣喜道:“女郎总算是醒了!”
她将湿了的巾帕收走,低声道:“女郎这一觉睡得也太久了,这都已经是傍晚了。”
桥妧枝缓缓起身,闻声望去,透过窗缝,看到夕阳洒进来的余晖落在书案上。
屋内昏暗,格外寂静。
纤细的指尖搭在郁荷手腕,少女低声询问:“今日,还是七月十五吗?”
郁荷诧异:“女郎当真是睡迷糊了,自然还是七月十五,难不成睡一觉就过了几个月不成?”
“父亲母亲呢?”
“老爷夫人去城外祭祖了,要晚些回来,离开时,特地叮嘱女郎,若是醒来就去吃些东西。”
郁荷探了探她的额头,问:“女郎可是还有哪里不舒服?张太医开的药还在温着,奴婢给您端过来。”
桥妧枝摇摇头,低声道:“郁荷姐姐,不必麻烦。今日中元节,你早些休息,这里不需要人了。”
如今世道,谁没有过世亲眷,郁荷犹豫了一下,低声道:“那奴婢去去就回。”
门被轻轻关上,桥妧枝低头,床榻旁,是一只看起来有些简陋的香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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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深深,长安城内格外安静,若是静下来仔细听,还能听到远处随风飘来的呜咽啜泣声。
桥府后院暗香沉沉,人影攒动。
桥妧枝立在合欢树下,周身泛起一层白雾。
纷乱的脚步声如影随形,在庭院中响起,可若有人放眼望去,便能看到合欢树下仅立着一杏衫少女。
白雾上升至指尖,桥妧枝手腕轻动,强行将心底恐惧压下去。
月影西移,青女香飘散出的白雾沾染上她的肩头。香气越发浓郁,她轻轻闭上眼,再次睁开时,眼前场景天翻地覆。
青女香经久不散,沾身可见鬼魅。
百鬼夜行,周遭聚集着数不清的孤魂野鬼。它们于尘世间浑浑噩噩游荡,目光空洞,无视世间生人,跌跌撞撞穿过墙壁树木,漫无目的地往前走。
桥妧枝长睫微颤,将写有沈寄时生辰八字的字条点燃。
夜风吹走字条焚烧出的灰烬,飘的很远,仿佛能从长安越过重重山海,飘向关外。
字条焚烧殆尽的刹那,前方白雾蒸腾。
桥妧枝抬眸,只见白雾间隐约显现出一道熟悉的身影。
月光下白雾渐淡,男子的身形轮廓越发鲜明。
桥妧枝指尖一松,怔怔看着他的背影。
见他一直不回头,她鼻尖酸涩,跺脚急道:“沈寄时,你去哪儿了?我找了你好久!”
那不甚清晰的影子动作一顿,在月色下缓缓回头。
【作者有话说】
下雨和干旱不是BUG,很小很小的雨。包括雾气这里,我之前有些不确定热夏的夜间会不会起雾,有一次半夜三点突然醒了,去露天阳台上的摇椅乘凉,就看到空气中很多雾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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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回首望长安◎
暗香浮动,诸天繁星映在人间,照亮了桥妧枝血色尽褪,惨白如雪的一张脸。
青女香燃尽,孤魂野鬼随之退却,偌大的庭院内,只剩相对而立的一人一鬼。
这是一张与沈寄时截然不同的脸。
火光映衬下,他的五官稍显寡淡,身形与沈寄时很像,却没有半分小将军身上与生俱来的凌厉与张扬,反而有些散漫。
桥妧枝僵在原地,本能地看向他身后。
那里空无一物,没有沈寄时。
男子似是看出她的情绪,手中折扇一开,遮住半张脸,俯身凑到她跟前。
眼前人身形高大,宽肩窄腰,与她距离极近,近到仿佛能听到彼此呼吸声。
月华倾斜而下,只在庭中隐约照出少女单薄又孤独的影子。
桥妧枝浑身僵直,许久才寻回自己的声音,嗫嚅道:“这位郎君是不是走错了路,我寻之人,名唤沈寄时,郎君来时,可有看到一个身量很高,年过弱冠的郎君?”
她尽量扯出一个笑容,只是唇角刚刚提起,又缓缓僵住。
面前男子目光依旧定在她脸上,回道:“来时路上未曾见到旁人,倒是在下,的确名唤沈寄时。”
桥妧枝身形一晃,突然想到在酆都时那个鬼掌柜所言——沈寄时这个名字,没有十个也有八个。
她看向地上的铜盆,写有生辰八字的字条早就已经化成灰。她突然有些不确定,自己是不是写错了沈寄时的生辰八字。
似是看出她心中所想,男子双眸微眯,主动开口:“某出身平州商贾之家,承平八年六月六日寅时生,三年前,来长安的路上偶遇山匪,身死异乡,肉身葬于兽口。”
他说完,一点一点收起折扇,叹道:“天妒英才。”
他每说一个字,桥妧枝心就愈发沉一分。她只觉指尖一片冰凉,七月的夜风也同冬日一样,冷进了骨子里。
她声音很轻很缓地重复了一遍:“承平八年六月六日寅时?”
“是这个时辰。”
这一切似乎太荒诞了些。
承平八年六月六日寅时,正是沈寄时的八字。
月影西移,庭院中树影婆娑,与少女的影子交错相映。
桥妧枝看了他好一会儿,突然转身跑进屋内。
庭院空寂,男子笑意淡去,悠悠仰头,望向落在檐角的明月。
身侧突然传来细微的呜咽声,男子偏头,却见狸奴不知何时从屋内跑了出来,尾巴高高翘起妄图贴在他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