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茫茫(75)

作者: 浮游飞絮 阅读记录

沈寄时垂首,苍白的手背上泛起青筋,终究还是,不甘心……

一夜宿醉,醒来时天际初白,日月交替间,明暗交叠,心口涌上一股巨大的失落感。

那种失落感如同傍晚初醒,空虚又寂寥。

乌发散落在肩头,桥妧枝垂头发了一会儿呆,将散落在床上的绒花紧紧攥在手心。

她想到昨日的信,整整三张纸,记录了有关平州沈家的事情。

信上说,平州沈家经营茶叶生意,称不上富甲一方,却也是当地有名的富贵人家,半年前,家中长子带商队前往长安走货,路遇山匪,身死异乡。

信上所言,与沈郎君所说别无二致。

她将那封信翻来覆去看了许多遍,这才相信,他没有骗她,他真的不是沈寄时,一切不过是她的错觉。

沈寄时进来时,手中捧着一杯解酒茶,却没有递给她,而是将茶汤放在她够得到的地方,等待冷却。

谁都没有说话,天际那抹白越来越多,很快便染透半个苍穹。

桌上的解酒茶终于不再冒热气,桥妧枝拿起茶盏抿了一口,心绪动荡间,掌心出了一层细汗。

昨晚的记忆依旧在脑海中留存,可她却始终觉得昏昏沉沉,酒未散尽。

桥妧枝抿了抿唇,低声开口:“沈郎君……”

“女郎!”

他打断他,率先开口,“我准备离开了。”

桥妧枝眸中闪过一丝无措,慢半拍地问:“去哪儿?”

“平州老家。”

平州?

桥妧枝讷讷:“为何要回家,郎君不是说……”

沈寄时道:“人鬼殊途,我本不欲打搅他们,只是前不久,突然有些想念故土,便起了回去的心思。”

故土,落叶归根,生前死后,总是盼望回去的。

可是……

桥妧枝抬头,捏着茶盏的指尖微微发白,小声道:“郎君是因为昨晚我所说的那些话吗?”

“我给郎君道歉,我确实不该将郎君误当成另一个人。”她声音很轻,语气却格外真诚。

“并非因为昨日。”

沈寄时目光从她脸上移开,神色轻松,“只是想回去看看,东胡之乱致使女郎曾远离故土数年,应当能体会到我的心情。”

他这样说,桥妧枝便无话可说了。

“郎君日后还回来吗?”

“兴许回来,可长安与平州相距甚远,可能要许多年才会回来一次。”

许多年,人生在世,又有几个许多年?

桥妧枝发了一会儿呆,对他道:“沈郎君,我是不希望你离开的。”

沈寄时心尖一颤,哑声问:“为何?我离开,女郎的生活兴许能简单许多,来日等女郎身上青女香散尽,便与这世间种种隐晦之物告别了。”

为什么?

桥妧枝有些迷茫,她也不知道为什么,只是下意识想要将人挽留,即便明明已经弄清楚,他不是沈寄时。

可总要有理由的,于是她道:“沈郎君,我欠一条命的。”

或许不止是一条命就能说清的。

沈寄时不语,目光落在她素白的脸上,轻轻扯动唇角,“因果循环,兴许沈某上辈子,欠女郎良多。”

桥妧枝一怔,摇了摇头。

平州是沈郎君的家,别人想回家,桥妧枝没有再阻拦的理由。

她问他准备何时走,沈寄时立在窗前,身影隐藏在阴影下,说三日后。

三日,是个不长也不短的时间,足够做许多事。

宿醉的感觉还未褪去,桥妧枝反应慢,很缓很缓地说:“那我为郎君准备些东西,就当送郎君一程。”

人间的规矩,送鬼魂上路总要准备许多衣裳冥钱,桥妧枝想得周全,准备在他离开前多烧给他些。

黄纸压了厚厚一摞,少女手指泛红,一整日,也不过叠了半筐元宝。

三日的时间还是太短了,以前给沈寄时叠的那些元宝,她都是提前一月便开始叠。

指尖被纸张磨得生疼,她却不能叫旁人来帮忙,只能自己来。纸元宝一叠便是许久,等到月色照进窗台,她才惊觉已是深夜。

桌案上的黄纸已经少了一大半,明日再叠一些,应当是够了。

她想,等叠完这些东西,还要抽出时间去买些冬衣,还要路上用得到的物件,三日时间,怎么也够了。

桥妧枝起身,犹豫了一瞬,最终还是拿起桌案上的提灯,缓缓向阁楼走去。

月色清寒,她走得很慢,路过光秃秃的合欢树时还曾短暂停留。寒风将她额前发丝吹得有些凌乱,她没理,一步一步登上有些陈旧的楼梯。

不出所料,阁楼中的鬼魅身上已经覆盖了一层霜雪,桥妧枝上前将他肩头的霜雪扫下,又将藏在袖中的汤婆子塞进他怀中,见他紧皱的眉头渐渐松了,这才转身去点角落里的暖炉。

白驹过隙,浮云苍狗,第一次见沈郎君时还是七月,不知不觉间竟已由夏转冬。

暖炉带起的腾腾热气将阁楼变得温暖如春,外面太冷,桥妧枝便不愿出去了,于是留在这里细细盘算明日要给沈郎君准备些什么东西。

可思来想去也不过是那几样,便也不再想了。

夜已深,她却不困,无所事事间目光落在不远处的矮柜上,不禁有些疑惑。

她许久未上阁楼,有些想不起这只矮柜里面放着什么东西了,也许是她随手翻开的书,也许是她没有打完的穗子,又或许什么都没有,只是空荡荡一间柜子。

有些好奇,于是她缓缓走过去,将柜门打开,可映入眼帘的,却是一个有些简陋的木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