反骨(86)
甫一踏入内,便见自家爷盯着香膏,半晌过去,还瞧个不停。
旺顺埋着头,脚底似灌了千钧重的铅,生生地连动一步都困难至极。脑袋低垂着,不敢抬起半分。
“收起来。”
头顶上方传来吩咐,声音虽不大,却如重锤般砸在旺顺心头。
旺顺硬着头皮上前,伸手接过香膏盒。
裴铎闭眸,休息了片刻,待他睁开眼,见旺顺怔愣地拿着香膏盒,立在原地不动时,他半挑了眉。
他指节有一搭没一搭地敲着小几,半晌,他抬起视线:“你今儿是怎么回事?”
“心不在焉?”
旺顺陡然打了个激灵,惊慌失措地抬起头:“二爷,奴才……。”
话语未出,却已觉喉咙干涩,难以发声。
裴铎瞥了他眼,却见旺顺的目光寸寸向下,盯着他腰间的平安结出神。
裴铎冷挑了眉,手中杯盏重重地搁下,清脆的响声冷不丁砸了下来。
“说,怎么回事?”嗓音冰冷几分,带着不容商榷的威严。
旺顺“扑通”一声跪了地,脑袋磕得震天响:“二爷,奴才有罪。”
裴铎的掌心缓缓抚了抚别在腰间的平安结上。
他摁了摁眉心,扫了眼跪在地上诚惶诚恐的人,眉眼间多了分戾气。
戾气如乌云过境般渐渐笼罩在面上。
旺顺颤着声:“奴才有罪,奴才未能及时禀报二爷。”
“采芙姑娘跑了。”
这句话瞬间激起千层浪。
“啪嗒”声,茶盏溅到地上,四分五裂,破碎的声音在此刻寂静的屋中来得格外刺耳。
裴铎掌心猛地攥紧,平安结扭曲得变了形。
他冷扫了眼跪在地上的旺顺,沉着嗓:“再说一遍。”
旺顺头埋得愈发低:“二爷,采芙姑娘自您离开裴府后,便成日找借口出门,明面上是说出去采买物什,实际是在计划出逃。”
声音愈来愈低。
周遭的气压愈来愈低,让人窒息。
旺顺能听到二爷握拳咯吱作响的响动,那声音似催命的鼓点般。他闭了眼,一咬牙,狠下决心,道:“二爷,采芙姑娘骗了您,她根本,根本没有身孕。”
用过早膳,
姜宁晚照旧抹了脸,换上一身粗布衣衫,将头发高高束起,出了门,她沿着街道快步前行,目光不时扫视着四周,只是同前面数回一样,每个人都对着她摇摇头,道根本没听过“沈煜”这个名字。
“不晓得,确实不晓得。”
切猪肉的大娘头也不抬地回了她一句,手中的刀有节奏地起落着。
姜宁晚抿了抿唇,道声谢后方转身。
没关系,前头还有好些她未曾问过的人。街上的人不知道,她还可以去乡下那处看看,每个地方都跑一遍,总能得到点消息。她边走,边在心里盘算路线。
越往偏僻地界走,越荒芜。
一大片野地,杂草丛生,高可及腰,地上泥土坑坑洼洼,偶有几块乱石突兀地立着,远处,数棵枯树孤零零地立着。
姜宁晚立在岔口处,放眼眺望,看了半天,也瞧不出一丁点烟火气。
这处似是荒弃了。
赵大娘说过这处地界不太平,战乱频发,战事一旦爆发,难免波及平民,房屋坍塌,人去屋空。
姜宁晚握住袖中匕首,此地不宜久留。遂转过身,加快步子准备离开。
“放开我……放开……。”
周遭猛地窜出嘈杂喊声来。
姜宁晚手心骤然攥紧。
“喂,你,站住!”
姜宁晚身形一僵,身后喊住她的人动作极快,几步追上来,一把攥住了她胳膊。
“你是来报名参军的吧?”
姜宁晚看清抓住她的人的穿着,是军中兵卒衣裳。她低下头,粗着嗓道:“军爷您误会了,小的是在赶路。”
那人却揪着姜宁晚不放,上下打量好几眼,冷笑道:“你分明就是来参军的。”
姜宁晚皱了皱眉,刚欲再出言解释,一阵哭嚎陡然响起。
“军爷,军爷,求求你们,行行好,行行好啊,我真不能参军啊,我就是一个上了年纪的货郎,年纪大了,挑着担四处卖点小玩意,补贴点家用,军爷,求您明鉴……”
一中年男子痛哭流涕地扑在地上。
一旁立着的士兵却瞬间拔了刀,刀光锃亮、寒气逼人。
姜宁晚垂下眸子,方才问她话的士兵又出了声,只不过此次非是对着姜宁晚,而是对着那个中年男子,大喝道:“参不参军?”
姜宁晚跟中年男子被强行征入了军队。
回营路上,
几个士兵说说笑笑,互相推搡,吹嘘着自个儿征到的兵更多,得到的赏银更多。
有个人抱怨道:“娘的,这仗该死得难打,去的人都死光了,都没人愿意入伍了。”
“还不是那个叫元席的,先锋说了,谁能取那人首级,重重有赏,黄金百两,良田百亩,还能加官晋爵,若得此赏,当真就光宗耀祖喽。”
屋内死寂沉沉,
旺顺低垂着头,眼神游移不定,额头上细密汗珠顺着脸颊滑落,却不敢抬手擦。
他偷眼瞧着自家爷,只一眼,二爷眉眼间的戾气仿佛能将人冻住。
“二爷,您莫……”莫动怒。
后头的话根本未来得及道出,便被二爷盯着他的凌厉视线逼了回来,旺顺骇得一身冷汗,顿时想当个哑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