濯英(113)
寒昼慢慢向榻移动,站住了,他缓缓弯下腰去……
榻上人忽然睁开了她的眼。
一双冷漠的,常带着不屑戏谑的眼睛。
钟浴睡了很久。只是睡,她闭上眼睛的时候,神台全然空白,睡熟了,也没有梦,就像她是真的死了。
她知道自己已经回了家,所以即使是立刻死去,她也可以做到坦然。
事到如今,还有什么放不下?
“醒了?”
风鼓起轻纱,光影在房间里移动。
钟浴抬眼看向上方的人。
她的瞳孔本来就偏上,此刻从下往上看人,眼白更多了些,眼神更加空洞疏离。
可是攫人噬人。
寒昼在这一刻是被捕获的猎物,而且绝无逃脱的可能,生死尽在他而非己。
钟浴不要他的命。
他跟到这里来,足以证明他的真心,旁人的心也不是没有触动的。
可是不合时宜。
钟浴确实已经死了。
“你回家去吧,你是名门公子,我是腐土烂泥,你何必和我搅缠在一起?我是什么名声,你竟也不怕?回去吧。”
寒昼一直不说话,也不动弹。
钟浴有点急了,“我是为你好!为什么不听我的话?”
她质问。
寒昼很平静地答:“你连我想要的是什么都不知道,凭什么以为是为我好。”
他这样油盐不进,钟浴的耐心已然耗尽,善心也是。
“那你自便吧,我不管你。”
她翻过身继续睡,所有的事都不愿管,无思无想,只是为了睡而睡。
炭火已经完全灭了,这样冷的夜。
寒昼端着炭盆走了出去。
门轻轻地打开了。
一切动作都有声音,然而钟浴的确是死了,她的世界再没有波澜。
寒昼走出两步远,有人迎头跑过来。
“四郎。”
来人到了跟前,寒昼递出炭盆,“加些炭。”
“是。”来人接过,又问:“四郎可要歇息?叫他们备热水?”
寒昼却问:“赵公何在?”
赵喜才挂好了刀,正要用饭食,门却响起来。
“谁?”说着就要去开门,毕竟是在家里,不需要知道是谁也能开门。
“是我,赵公可安歇了?”
赵喜恰到门前,“四郎怎这时来?”
门打开,两人一前一后往屋中走。
桌上餐食碗筷悉数未动,寒昼带着歉意道:“打搅赵公了。”
赵喜早已将寒昼当主人看待,便道:“不敢,四郎若不嫌鄙陋,便请坐吧。”
寒昼推手道:“不敢多作打扰,此来只是有些不解之处请赵公解答。”
“四郎何事不解?”
“初见我时,陈公何以迟疑?其中有何缘故?可是我有冒犯之处?”
当时情景……赵喜略想了想,笑道:“四郎不必忧心,陈叔当时举动,不过是他并未听过四郎先祖的名号,方有那等之态。”
寒昼犹有疑惑,“只是如此?”
“若要探究其中深意……也许是陈叔觉得,四郎家门第不显,陈叔不知道四郎的外祖是颜氏呢。”
寒氏是后进之族,若是三十年前,倒也的确称得上一句门第不显,不过那也是于诸多百年世家而言,钟氏不过一介农户……这样气势的山居,说是富比王侯也不为过,又有赵喜这样的仆从……
这天下姓钟的人……
正想着,忽然听闻女声:“是陈家阿媪特意交代的,热水泡一下脚,驱寒解乏。”似乎没有得到回应,这年轻的女声又道:“女郎怜惜,否则我们没法回话呀……”
如今还是严冬,南方虽比北方和暖些,可却潮湿得厉害,热水泡脚倒是很必要。
寒昼推门走进去。
除了榻上躺着的寒昼,其余人都看他。
他径自往端着水盆的那个女孩子走过去,停住了,手探进盆里,说:“有些冷了,换热的来。”
女孩子说着是,端着木盆就急着出去。
寒昼叫住她,“再捧热水来兑就是。”
另一个女孩子听了他的话后急忙去捧水。
阿妙也在这群女孩子里头,夜这样深,她却还在这里,为的就是等寒昼。她想和他说话。她正要开口,就听见她爱慕着的郎君问她们:“我的东西呢?他们还没送来吗?”
阿瑶是陈白挑选的几个女孩子里年龄最大的,也最有主见,其他两个女孩子以其为首,这时候当然是她来回话。
“东西?”她摇头,“我们一直在这里,并不见什么东西送来,是郎君的什么东西呢?”
“是我的起居之物。”
阿瑶没听明白,其他几个人也都没听明白,一群人面面相觑。
阿妙先问:“郎君的起居之物?”
“是,我要住这里,自然需要那些东西。”
女孩子们没有不惊讶错愕的。
原来已经是夫妻了吗?
“啊、啊!我这就去找,这就去、这就去……”
阿瑶跑出去了,院子里差点撞到先前那去取热水的女孩子。
“怎么不看路呢!阿瑶?”
女孩子感到莫名其妙,进了屋子,却发现大家都不说话,气氛有些怪异,她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不敢贸然说话,只是抱紧了水瓶在门口站着,还是寒昼亲自从她手里拽走了瓶。
“你怎么还端着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