濯英(149)
他只能苦笑。他终于得到了她的真心,可是他不能停留。
“我瞒了你一件事……”
钟浴哭着打断他,“不重要!我不想理会!你不要走!”
“你母亲尚在人世。”
钟浴张着口,她本来是有别的话说的,可是什么声音都没有发出来。
陈白也十分震惊。他并不知道萧楚意的近况,因为寒昼嘱咐了赵喜,不要他声张,赵喜也觉得不说为好,于是便瞒了下来。
“你说什么?”
钟浴找回了自己的声音。
“你的母亲,齐王太妃,冬至那日,她为了杀了赵王妃柳氏,当众认下了你。”
往事一幕幕流转。
她做的那般明显,如果自己愿意深想,又怎么瞧不出端倪?枉她自负聪明。
世界有旋转的征兆。
钟浴狠狠地咬了下嘴唇,稳住了。
“提她做什么?”
知道了又怎样?她是心中有愧,所以才那般伏低做小。
“我已经不需要她了。”
寒昼道:“何必说这些话?你是最重情重义的人,伤人,何尝不是伤己?父母在,人生尚有来处,你便不再是孤单一人,我也写了信给母亲,倘我……我应当可以不为你担忧,你尽管将我抛脑后。”
钟浴已经呆住了,此刻她完全失去了她引以为傲的聪明才智,清醒的时候,目光所及处已经不见了寒昼。
“你怎么敢这般对我!”她声嘶力竭地大喊,眼泪汹涌而出。
“我真是下贱!爱我的我不肯要,偏爱这些无情无义的!叫他死无葬身之地才好!”
任她如何骂,寒昼也是听不着了。
日暮起萧萧,碧庐远在薄雾里。
寒昼想他是一定是回来的,可即使来日归来,他和碧庐的缘分,也终究是断了一截,算不得十分圆满。
第78章
胡人劫掠,杀人如麻。
自历乡至乐邑一百余里,不睹生人,只见死尸,阙头断臂,褐血满地,鸷禽盘旋,猛兽流窜。
时值盛夏,人却觉到了凄寒。
已经很久没有人说话。
马也垂首慢行。
忽然,草丛里飞出一只飞禽,大如雉鸡,长羽斑斓流光,振翅溢彩,哀叫着投入林中。
见此,钟浴道:“我听闻有一种鸟,名曰伤魂,乃枉死之魂所化,因不能偿其冤屈,便为鸟自呼‘伤魂’,以求世人同情之心。”她望向林中那鸟消失的地方,叹息一声:“想来这就是了。”
一旁的赵喜道:“若果如此,如今干戈云扰,四海不宁,今日所见,日后不知要有多少……是天地不仁,降此灾祸。”
闻得此言,钟浴默然了一阵儿,后低声道:“我总觉着是我的错,梁固若不死……”
陈白这时候开口:“梁通便该死么?这些高高在上的人,争权夺势,搅弄风云,他们的心冷如冰硬似铁,眼中也只望得见自己,他们自私自利,为祸苍生,与濯英你何干?你应当恨他们把你拖下水才是。”他枯老的脸上,眉头紧紧地皱着,堆在一起像老树的皮,“我至今也不赞同你管这些事。”
陈白不愿意钟浴趟进这名为天下苍生的浑水里,他只想她在碧庐里安稳度日。他并非不识大体之人,只是在他心中钟浴的安乐高于一切。安乐,首要在一个“安”字,岂能置身险境?无论世事如何变幻,碧庐一定是安乐地,只要关起门,风雨不能侵袭,是以扶大厦挽狂澜这等神圣事,任由他人去做就好。
但是钟浴不肯听他的话。
而他又无法违逆钟浴。
所以只能陪着她四地奔走,鞍前马后。
他是连自己的骨头也甘愿敲碎的。
只是无法不生气。
一路上沉默寡言,偶尔开口,尽是怨语。
不过他终究是好意,是以他的话,钟浴完全不敢争辩,否则未免太丧良心。
此刻景况,钟浴只是赔笑,以此祈求这位恩重的长辈的平顺。
陈白见了也只能唉声叹气,因为完全拿她没有办法。
出乐邑,即抵凉州,过明山,西行五百里,则入安定。
安定乃是雍州治所。
征西将军兼雍凉都督、太尉、南陵郡公,齐竞,此刻正在安定。
这位王朝劳苦功高的能臣,如今已经七十余岁,多年征战造成的伤病,早已经压垮了他的身体,使他无法再驾马引弓,只是窝居在安定的府邸中养寿。
这是世人所熟知的。
只是心里清明的人,哪个不骂一句老奸巨猾?
钟浴一行三人,如今正站在安定城中的齐府门前,陈白孤身与齐府的守卫交涉。
几句话后,守卫接过陈白手里的东西,转身奔进门中。
陈白下了阶,对戴着帷帽的钟浴道:“我一个人先进去,濯英你暂且在此等候。”
钟浴微微点头。
陈白回首,仰头看向匾上的字,忍不住发起怔来,口中喃喃道:“想不到今生竟还有再见的时候……”
钟浴的想法则更实际:“倘若无功而返,岂不是卵覆鸟飞?”她忍不住皱眉头。
正如陈白所言,他们本不该见的,如今他们过来,便是率先低了头,若是不成事,先人的脸可就丢尽了。
陈白本没有这个顾虑,但是钟浴这么一提,他不由得也生出了几分担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