濯英(150)
毕竟已经过去了这么多年。
“应当不会。当年……”
正说着,先前那守卫去而复返,下了阶直奔陈白而来,到了跟前,态度十分恭敬,“太尉着我等请老先生速去相叙。”
如此,话也就说不成了。
这守卫如此态度,陈白的心立时安定不少,转过头笑着对钟浴说:“想来不必忧虑,濯英你且先在这里等,过会儿自有人来请你。”
钟浴点了点头,以示知悉。
为何不一起进去?
钟浴自然是有自己的思量,不请而入未免太不值钱,她所求甚大,自然要把自己捧成奇货,到时才好讨价还价。而且,若是人家眼里,她就是个不值钱的物什,她也就没有过去的必要了。算得上进退有度。
陈白进了齐府,钟浴便和赵喜在门前等。
太尉的府邸,等闲人自然不敢趋近,整条街寂然无声,连鸟鸣也不闻,只有树叶不时地摇动。
人处在这样的氛围里,难免也变得沉静,钟浴低着头,默默地想自己的心事,手下无意识地摆弄着牵马的缰绳。
不知道过去多久,远处遽然传来几声尖锐的嘶鸣,惊醒了沉思中的人。
急促纷乱的马蹄声,一声重过一声,回响在青石地上,势如雷奔。
马蹄未住,齐府守卫便已经殷勤地迎了上去。
白马在钟浴两丈之外停下。
守卫拉住了缰绳,来人跳下马,甩着马鞭直直朝钟浴阔步走去。
一张年轻俊秀的脸,色重仿佛姣花,精致得过分,于一个男人而言,这样的美实在不相宜。他自己也知道,不过并不在意,因为他的尊贵使他不必在意旁人的看法,只是难免会不耐烦。年纪愈长,不耐烦愈重,后来更是总挂着一副不耐烦的神情,似乎万事万物都不顺他心,更衬出他的轻狂不羁,恣意不驯,十足未长大的模样。
此刻他正是一脸不耐烦的表情,将钟浴整个人从头到尾地扫视了一番,嘴角轻轻一挑,一个盛气凌人的微笑。
“这是谁呀?”语调嘲讽,“怎么回事?你家里人为什么不栓好你?这回是要咬谁?”
这年轻人正是曾与钟浴有过一面之缘的,南陵郡公府的少主人,齐宜。
帷帽轻薄的细纱不能抵挡巨兽奔腾掀起的急风,泄露了钟浴的脸。
虽然只有一瞬,却已足够。
记住她,只需一眼,再不能忘。
她的狠毒同她的脸一样难忘。
齐宜厌恶钟浴,不是因为钟浴狠毒,而是钟浴纠缠他的好朋友。
齐宜的好朋友,正是真陵寒氏的四郎,寒昼。
澜都如今长成的贵公子里,寒昼冷面冷心,厌恶与人交际,所以几乎没有朋友,齐宜怕死,倒不是他怕死,而是别人怕他死,避灾似地躲着,他又自有一股傲气,旁人避他一尺,他自远离一丈,于是也几乎没有朋友。两个都没有朋友的人,一日在山间相遇。
一只灰兔,身上同时穿进去两支箭。
秋末冬初时候,猎物难寻,两支箭的主人都没有相让的意思,而且两个人里,还有一个爱犯口舌的,于是几句话说下来,气氛剑拔弩张,两方侍从的劝诫全不能奏效,两个金尊玉贵的人在林子里就动起了手脚。
几番较量下来,皆是所惊非小。
一个惊异于这世上竟然真的有人敢这么不留余力地打他,另一个则诧异于对手竟然功夫不弱,一个养在妇人手里的娇儿,他当然是很看不上,如今有了改观,心里便生出几分惭愧意,当即有了化干戈为玉帛的心。
一个是真的心有惭愧,一个是真的想要朋友,何况对方还真的挺好。
于是就此成为朋友。
后来齐宜离开澜都去往安定,两个人也没有断了来往书信,并时常互送礼物。
他们都认定对方是一生的好朋友。
寒昼是齐宜除自己的祖父以及父亲之外最赞赏的人。
然而他为妖女所惑。
妖,而且毒。
人多的地方,齐宜从来不去,所以冬至他并没有在宫禁,而是在家里睡觉。还没有乱起来的时候,他就已经被家中的侍从护卫着秘密出了城,乘着风雪往西,路上片刻不敢停息,行至安定才得以放松,扑到塌上睡足一天一夜。历经这一番修整,终于有余力关心天下事。
冬至那日的宫变,他是乐见其成,祖父是深不可测之人,他心里早就知道,他是家里的独子,怎么能不跟着一起想呢?大殿上流传出的那些恩怨情仇,他并不怎么在意,不过是些痴男怨女,无聊得很,只是那女人未免惊世骇俗,古往今来,这般的女人有几个?这时其实还是欣赏赞叹居多,直到他听说他的好朋友卷了进来。
寒长年疯了吗?这种女人是能沾的吗?还是大庭广众之下!完了,本来以为大好的前途,如今是全完了。
一个重色闻名的人,注定为世所轻。
怎么就能做出这种事来呢?
他原来是这种人吗?
齐宜想不明白。
后来他想明白了。
他并没有识人不清,而是妖女的道行太深。她祸害了多少人呀!他们哪个不是人杰?所以不是寒昼的错。
是妖女的错。
寒昼只是很不幸地成为了妖女施展邪术的目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