濯英(151)
齐宜想写信劝诫他的好朋友,助他摆脱妖女,迷海回航,可是他不知道寒昼在何处,信自然是送不出去,急煞人也。
后来,他收到寒昼的来信,信中问他北方的形势。
他简直惊喜,寒昼不愧是他认定的好朋友,即使妖孽缠身,也未尽失本色。
寒昼所问,他自是在信中一一详细告知,连同先前作劝告用的书信一并送出。他又想,一封信的效用必定不够,还是得时常劝说,便使人去追寻信件来处,以期日后往来。
可是不能如愿。
因为寒昼似乎不想人知道他如今的栖身之所。
他不知道寒昼在何地,自然无法送信劝告,若是寒昼再堕障中,可如何是好?思及此,难免烦躁。
他是多虑了。
因为寒昼很快又来信。
只寥寥数语,言欲北上幽州。
寒昼是抛弃了妖妇,可是没有来投奔他这个朋友。
都是聪明人,当然清楚原因。
怅惘之余,也有欣慰。
寒长年正人君子,不愧是他认定的朋友。
他想他的好朋友是一定能建一份功业的。
这钟姓妖女是寒昼前途的敌人,自然也是他的敌人。
她来这儿是想干什么?
他绝不许妖女再次祸害寒昼。
他实在太在意了,全副心神都在眼前人身上,连自己的父亲也没有注意到。
齐宜的父亲齐尚,如今就在齐府门前的阶上立着,他听到了自己儿子的那番话。
“宜奴不可无礼。”
齐宜循声看过去,皱着眉有些委屈地对自己父亲讲:“父亲冤枉了我,妖人岂配礼遇?父亲恐怕不知道,这就是那钟氏女,说她祸国也不为过。”
说过那句话后,齐尚便一直看着钟浴。钟浴这会儿已经掀起了帷帽的纱,也仰头看着齐尚。两人对视良久。
齐尚率先收回了目光,转而去看他自己的儿子。
“长幼有序,宜奴,为你的无礼向阿姊致歉。”
第79章
陈白能进齐府,靠的是一块桃花玉佩。
玉佩是钟拂的。
钟拂才生下来时,姓齐,他的母亲给他取名为绚,究其深意,是桃花和桃林,他还有一个小名叫阿欢。家后有一片桃林,他就在那里长大,在那里学会走路,学会说话,学会跑,学会跳……他终日在桃林里欢快奔跑,母亲总是在他身后,看着他,眉眼唇角俱是温柔。父亲偶尔也会在,他玩闹的时候,母亲就依偎在父亲怀里。无忧的岁月。后来,他的母亲死了,在母亲坟前,他改姓钟,给自己取了名字叫钟拂,又早早地给自己取了字,重光,取拂尽前尘再世为人之意。
父母尽死,钟拂也是一个全新的人。
他想要做一个全新的人,然而不能够,怨和恨填满了他整颗心,痛苦始终追随着他。死也不能够,因为承诺过母亲,他答应会好好地活。于是他追求快乐,不计较后果,他甚至渴盼死亡。三十六岁的时候,他如愿迎来生命的终结。
生命消逝,一切散去,痛苦也就不会再有。
他等的就是这一天。
可是他有个女儿。
他先前从没想过要孩子,他一向只是和一些伎子往来。他怕连累无辜人。
但他终究是有了一个孩子。
一个大胆的无知少女做下的可笑事。
他也许无辜,但不能因此不负责任。
于他而言,养一个人,不过是园中栽一朵花,他只要说一句话,自有人为他照料余下的一切。
只是他没想到会有孩子。
第一反应当然是不要,不能要,可是转念又想,他竟然真的有孩子了。许多人都很高兴,为他高兴。听过不知多少句贺喜的话后,他也终于后知后觉地高兴起来。
一个女孩儿,那么多人喜欢她,他不是对她最热切的那个,可是她最喜欢他这个父亲,旁人要费尽心思才能得到得到她的笑脸,他却不一样,只是见到他,她就会对他笑。
他无法不爱她。
他实在对不起她。
他没有康健的身体,却没有为她挽留她的母亲。
她要怎么办呢?
他自幼年便开始盼望死亡,夙愿即将得偿时,却又开始畏惧。
他尚且认识几个人品贵重的朋友,可以向他们托孤,可他们若是不管她呢?便是肯关照,也难保他们没有无能为力的一天。
只是设想,便已经害怕得发抖,悔不当初,只是为时晚矣。
绝望中他想起他的父亲,听说他已位极人臣。
他向来视自己的亲生父亲为仇雠,不愿意再有半分牵扯,但是仇恨没有他的女儿重要。
总归是血脉至亲,不至于坐视不理。
他说出那个埋藏心底多年的秘密,细无巨细地告诉她,他知道她一定听得懂,也知道该如何应对,她是一个那么聪慧灵巧的孩子。
可是他又不能完全放下他的仇怨,所以还是说,“除非万不得已,否则不要去,我实在是恨他。”
他就是恨,不然不会过得这番模样。
说了那句话,他又觉得自己过分,她已经这样可怜,他竟还在顾虑自身。
“濯英,你要牢记我今日的话,无论如何,做一个聪明人,宁愿你负他人,莫叫他人负你,即使你变得凉薄,变得狠毒,乃至成为一个恶人……只要你过得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