濯英(175)
钟浴见状,自然也是不出声。寒昼亦是。
眼下除了等消息,似乎别无他法。
帐外风声呼啸,帐内人人噤声。
烛火平静地燃着。
如此不知多久。
忽然,烛火猛地晃了一下。
钟浴眉心一跳,立时抬头,一瞥眼间,与寒昼四目相对。两人面色皆是一凛,同时站起身来。
齐竞犹自不动。
远处传来嘶鸣,很是细微,非耳聪者不能闻,不过很快便清楚得很了。近前也有异动,是来自四面八方的纷乱脚步声,全都在向大帐靠近。
这一次钟浴没有退到屏风后。
第一批只四人,后来人就很多了,帐中几乎站不下,个个面有惊疑之色,但是齐竞仍然安定自若,他们一时没感出声。
帐外动静愈发大了。
众人再忍不住。
一白须老者率先出声:“明公!”喊过这一声后,他仍张着嘴,显然是还有话要说,可是帐外的喧哗阻断了他。
马蹄声,脚步声,呼喊声,一片杂乱。
“什么人!还不下马!”“军医!军医呢!怎么还不来!”“是谁?”“这是怎么了?!”
布帘被猛地掀开。
钟浴的目光越过一片黑压压的头颅,看见了并排而立的三个人。
中间的正是齐宜。
他不能算是站着,因为他已经昏过去了,是另外两个人托着他。
眨眼间,人到了面前。
齐宜是腹部中箭,躺着的时候,羽箭直直地立着。
送齐宜过来的两个人,此时已是面无人色,颤抖着嘴唇,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其他人也都说不出话。
太多人了。
帐中的空气已经稀薄到令人难以呼吸。
这时,门帘再一次被掀开,还是三个人,还是两个拖一个。
这次被拖过来的是军医。
姓李,已经七十五岁,须发尽白,然而满面红光,身姿硬朗,可见医术高明。
然而再高明的医术,见了眼前情景,也免不得脚软,满脸的血色褪了干净。
齐宜是什么人?太尉府的独苗。什么是独苗?
独苗就是,一旦死了,就再不会有的,唯一。
“不行……这不行……我、我……我年纪大了,眼花手抖……换个人来吧!”
军医苦苦哀求。
他实在担不起。
谁都担不起。
所以那支箭就那么一直在齐宜身上插着。
“动手吧。”齐竞突然开口,神色庄严,声音不见起伏,“难道就这么看着他血尽而死?”
“这、这……”
齐竞又道:“我并非暴虐之徒,莫要再耽搁了。”
齐竞已经给出了保证,但仍然没有驱散军医的怯意,这可怜的老人,手上现下连抓握的力气也没有,其他人也是垂头丧气,相顾默然。
忽然,“嗖”一声,寒光如电闪。
众人忙看过去。
但见钟浴右手执剑,两步上前,手腕挥动,一剑削去箭尾。
“伤布。”
无人应声。
只有寒昼上前,蹲下身,打开军医随身背着的木箱,捡出了两块干净伤布,又问军医:“哪个是伤药?”
军医颤巍巍地指了。
寒昼捡出药瓶,打开,将药粉倒在伤布上。
钟浴已经用剑将齐宜的衣裳破开,三两下剥去。
寒昼将齐宜的上半身抬起,白布挨紧了伤口。
噗嗤。
箭簇破体而出,血流如注,齐宜在昏迷中发出一声痛苦的闷哼。
钟浴左手拿起另一块敷了药粉的伤布。
众人凝神观望,无不敛声屏气。
钟浴手臂一闪,咚一声,残箭坠地。
箭矢飞出的瞬间,钟浴和寒昼同时以伤布按住了一前一后的两个伤口。
有人长呼了一口气。
忽然,钟浴猛地抬头,双目似电,面如冷霜。
“怎么还不过来给他裹伤?要我请你?”
这话是对军医说的。
军医霎时醒悟,当即扑身向前上。
人群也动起来。有人为军医递上伤布,有人到齐竞身边轻声宽慰,也有人盘问那两个送齐竞回来的人,一时间纷乱不堪。
钟浴张着两只带血的手站了起来,要出去找水。
这时,帐外复又喧哗起来,声势更胜先前。
马声,兵器声,人声。
有人惊慌大喊:“夜袭!速速列阵!”
呼啸如潮。
帐中立时躁动起来,已经有人掀帘冲了出去。
“回来!”钟浴一声厉喝。
这一声极有气势,可她是个女人,这里又是战场,其实并没有人把她放在眼里,眼下又是危急时刻,谁会听她的话?
也有人没有动,不过与钟浴无关,是为自己脑中的可怖想象所慑。
营啸……
两军交战,你死我活,生死场上,若想活下来的是自己,须得时刻紧绷着精神,人并非器物,有心有脑,长此以往,焉能不出问题?烧得滚烫的油锅是不能见一滴水的。夜里不能视物,身旁人是敌是友?想活命,只能挥刀……
“回来!”钟浴再次呼喝,“慌什么!不是都在这里!偷袭罢了,结阵应对就是!”
“哪个是李胜?还有冯逸,你两个回去,领部下沿外围走,绕后堵他们来路!韩成不动,守住门户,见机再行事。其余人各自回去,先定军心,再组攻势。他们能有多少人?有什么可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