濯英(182)
第95章
齐宜同钟浴先前一般,也是伤在腰腹右侧,钟浴能活,他自然也死不了,只是免不得要受罪。
先是昏迷,发烧,血热如沸,神智不清,药也灌不下去,只能靠人参吊命,眼见着一日日瘦下去,叫人日夜悬心。如此过了四天, 第五日的清晨,齐宜终于颤巍巍睁开了眼,虽然目光茫然无神,仍是不知事的模样,可好歹算是醒了。名医在侧,良药富足,只要能醒,余者皆不足为虑。
果然一日好过一日,四五日后,伤口完全愈合,可以起身走动。
下榻后头一件事,到齐竞帐中请罪。
齐竞并没有太多话要讲,只问:“可得了教训?”
齐宜面上通红,垂首不语。
直过了好一会儿,齐竞才又开口,这时已经是一个慈和的祖父了,“回去养着吧。”
齐宜低头应是,行过礼,便要出去,已经摸到布帘了,齐竞却又喊住他。
“阿翁还有吩咐?”齐宜回身,低头恭声问道。
齐竞道:“你阿姊那里,你可曾去问候?”
闻言,齐宜将头垂得更低了,细声道:“只来了阿翁这里,别处还不及去。”
齐竞微点了点头,笑道:“虽说是一家人,不必拘泥虚礼,可到底是救命大恩,你不可轻慢。”
“阿翁说的是。”
其实无须齐竞提醒,齐宜本就打算着去向钟浴致谢。他早就什么都知道了。想起来真是后怕。他的生死只是小事,可那晚若是真的发生了营啸,他便是死一万次,也洗不清身上的罪孽……幸好。
幸好……
齐宜心中有无尽的谢意,他是再不敢对钟浴这个阿姊不敬了。
对于钟浴这个突然冒出来的阿姊,齐宜其实一直都认的,他只是不喜欢她。如今却大不一样了。
齐宜不但感激钟浴的施救之恩,还敬佩她的本事。齐宜虽然脾气不好,但在有才能的贤良面前,一向还是礼貌谦逊。
钟浴现今当然算贤能之士,所以齐宜愿意将自己放低。他不要人搀扶,孤身一人,低着头缓慢向钟浴的营帐走过去。
营帐两步之外,他停下,朝内恭谨地喊:“阿姊可在?”
无人回应。
齐宜想,也许是他的阿姊有意给他难堪,想惹他发怒。她可能是不大情愿应付他这个前倨而后恭的弟弟。齐宜不敢生气,所以又喊了一声。
还是无人应答。
他这时是觉得,钟浴怎样待他都是应当的,所以心中无一丝怨气,只想着一定要钟浴满意。
正要喊第三声,兵士走了过来,举手行礼,恭声问道:“郎君可是寻女郎?”这兵士其实知道答案,问这话只是为了全礼,所以接着便道:“女郎一早便出去了,现下不在帐中。”
原来并不是她有意为难。
齐宜不自觉地松了口气,问兵士:“可知道女郎去了何处?”
兵士如实答:“属下并不知情。”
不知情,要到哪里去找?
齐宜不再说话,低头思虑自己是走是留。
这兵士有一双慧眼,已经瞧出了齐宜心中所想,便出声为他解忧:“女郎近来一向是黄昏时候回返,郎君不妨晚些再过来。”
也是没有别的选择,齐宜重伤未愈,如何能立在这里等上几个时辰?
兵士见齐宜要走,恭声相送,齐宜的副将听见话音,忙不迭过来扶。
几个人才走出两三步,就见西边逶迤走来两个人,一男一女,正是寒昼和钟浴。
见此情景,那兵士就有些窘迫。他并无谎报,钟浴近来的确都是黄昏时候才回,可是今日偏偏回来早了。兵士不敢去看齐宜的脸色。
齐宜哪会和他计较这个,看见钟浴回来,他眼里就只有这个阿姊了。想趋前去迎,却又觉得太过谄媚,怕钟浴不喜,于是只原地站着。
寒昼已经有好些天没去看望齐宜,此刻见到站立着的好友,欢喜难禁,一向冷淡的脸上甚至带上了笑,快步走上前去。
“可大好了?”
齐宜笑着对寒昼点了下头,“好得多了。”说话时脸虽是向着好友,眼睛却不由自主地朝远处仍在慢行的钟浴溜过去。
寒昼觉察到齐宜的动作,心中了然,当下笑了一笑,手搁到齐宜的肩上,轻捏了下,低声道:“她到底是你阿姊。”先前他也讲过这话。
当初寒昼听了钟浴的话,委婉地劝解了齐宜一番。只是忠言向来逆耳,齐宜脾气又不很好,一时没有忍住,很是讲了一些难听话。寒昼是有量的人,又清楚齐宜的苦闷,所以心中并无怨怪,可是齐宜扯到了钟浴。齐宜一向对钟浴不满,所以话语间满掩鄙夷。寒昼忍下不下,便讲了这么一句话提醒。寒昼并不是第一个说这句话的人,齐宜已经忍耐了许久,而且他也不止是愤怒,委屈,难过,还有失望。他认定的好友令他失望。种种情绪叠加在一起,刻薄话仿佛倒豆子似的止不住。寒昼忍无可忍,也没有客气。两人最后不欢而散。这场争吵成了火线,致使齐宜做下冲动事,最后险些酿成大祸。
寒昼讲完了才想起来,齐宜也立时忆起了前尘,四目相对,皆是讪笑。
这时钟浴已走到了近前,齐宜当即后退一步,弯身恭恭敬敬地行礼,低声唤了一声阿姊。声虽低,情却真挚。
钟浴听了,嗤笑一声。
这笑使齐宜全身都变得不自在起来,像是有蚂蚁在爬。
寒昼有心说些什么,可又觉得不好开口,于是沉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