濯英(186)
众将无不讶然,便是张颐,面上即使不显,心中却难得的生出了踌躇之意,不由得转头看向齐尚。而齐尚此时,已经快步走到钟浴身前,亲自为钟浴引路,殷勤备至。
在场之中,心直口快的人,藏不住心事,当即问出声来:“此人是谁?”问的自然他心中无事不通无事不晓的张先生,话音里也多少带了些轻蔑。
钟浴是何人,张颐当然是清楚的,所以他只讲了能讲的,“这个人,你们不可不恭敬。”
这一句话远不能叫这些人知足,犹要追问,而张颐已经追随钟浴而去,任这些人再问,也是一个字也不再讲。
主帐之中,沙盘横卧,山脉水流,城池驿道,尽收眼底,一览无余。
钟浴自然而然地站到了沙盘后,注目沉思,片刻后,她抬头,看向帐中众将,问:“你们各自报上名姓,所担何职。”
无人回应。也是意料之中。
钟浴轻飘飘地看了一眼齐尚,齐尚不甚自在地咳了一声,眼睛略带恼怒地扫过众部下。
这时候张颐开了口,“在下张颐,如今在使君帐中任幕僚。”
前有上峰目视相逼,后有耆老领头,众人心中再有不愿,也不敢忤逆,只得依次报上了名姓官职。
钟浴点了点头,低头抽出腰上佩剑,剑锋凛凛,划过沙盘上的山川城池,复又抬首,面色平静,“眼下由我统率各军,征西将军韦可,率尔麾下虎豹营,过浞河,怀野待命,破虏将军尹开,领甲士两千人,与方玄共同驻守抚柔……”
半刻之后,钟浴停下了讲话,冷淡双目依次扫过面前诸将。
帐中鸦雀无声。
见状,钟浴发问:“可有异议?”
依旧是没有人说话。
依旧是张颐。
这个半生在战场上度过,历经无数战事的残年老人,松了松他发紧的喉咙,指向沙盘某处,“……若我所想,即女郎所想……那……此地似有纰漏……”
钟浴听罢,偏首望去,回以微微一笑,不置一词。她本就生的极美,这又是一个非常俏丽狡黠的笑容,足以叫人目眩神迷,即便是张颐,也一时被晃花了眼,诸事皆忘,神识尽失。
“诸君,将在外,君命尚且有所不受,只要能达到我的要求,任诸位如何行事,都是可行的……青史会牢记各位的功勋。”
一日晚间,钟浴登上了一处静谧的山坡,身后只有寒昼和陈妙相陪。
寒昼是钟浴在哪他就一定要在哪儿的,至于陈妙,则是钟浴主动开口邀她相随。
陈妙看起来很不好,尤其刘堪走后,她更是时刻心神不宁,面色悲苦,钟浴难免要问她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吃过苦头的人,总是会变乖一些,陈妙身上已经不见了当年的桀骜,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苦怯,使钟浴忆起了旧事,人变得比先前有耐心,陈妙也似乎很需要一个人来倾听她的心事。
也不是什么稀奇事,山野里长大的疏略女孩爱上了名门郎君,一个有玲珑心的人,想要的总是很多,更可悲的是,他对那痴心的女孩子,也很有一些好感,只是这些好感并不能使他放弃他多年来所追逐的一切,女孩子也有一些自尊,她想要男人高看她一眼,便不能无止境地沉沦,她决意抽身,可男人又的确待她有几分真心,她因此陷入痛苦,颓唐度日。
形势逼人,钟浴有太多事要做,可又不能不管这个恩人的孙女,便决定先将她带在身边,陈妙也早已变得知趣,她的爱情已将她整个人重塑,当初叫她做使女,心中万千不屑,如今再叫她做同样的事,有的却是感激,她已经变得很容易就能感受到来自旁人的善意。而且对于钟浴,她不只是感激,更多的则是钦佩。重逢之后,她每一次望向钟浴,心中都会想要变成钟浴那般的人,只是她也知道这一生怕是不会有机会。
她看她站在银白月光下,只是背影,便已经美得令人心碎,叫人忍不住攥进双手。
高坡之上遍布芦荻,风吹过时,波光跳跃。
钟浴捋一把荻花在手,只一阵风过,荻花四处飘散,高者甚至直飞天际,毕竟是北地的狂风。
钟浴看着白花远去,忽然讲:“如果就是今日,就是眼下……”
与此同时。
西阳城中,北风吹散了秋叶,纷纷扬扬,一处庄严的庭院里,铁靴踏过石板,漫天的落叶里,巨树的枝丫直插青天,枝与树干相连之地,盘踞着一团黑色的影,这黑色影子的主人,有一双乌亮的眼睛。
铁靴自树下走过,风依旧喧嚣,黄叶飞扬不止,万事万物在变,只那一双眼睛,一动不动地圆睁着。
咻,利器破风,瞬间没入肉中,呼喝声,铁甲碰撞声,兵器抽刃声,弦声,重物坠地声,一时齐发。
刺客一击即中,以毒箭刺杀了右王杨洪,刺客被杨洪护卫以箭矢击落,刺客得手后立即服毒,只留一具尸体,被杨洪的护卫乱刀剁成了肉泥。
一刻后,一名身着玄衣的高壮男子在重重护卫下走到树下,他先朝那尚未铲走的肉泥堆看了一眼,神色不改,而后看向那躺在地上的,同他一般高壮的,双目怒睁神色扭曲的,喉上仍插着一支短箭的男人,说了一句:“厚葬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