濯英(191)
寒复道:“有人互相照应,的确是再好不过,那兄弟两个,我观其人,淳朴守礼,不似奸恶之辈,只是出门在外,防人之心不可无,咱们万不能露了身份。”
寒晳点头道:“父亲放心,我早已做了吩咐。”
这时,仆人来禀,道马车已在陈家人的帮助下脱出了泥坑,并做了修理,现下已无碍,不影响行路,问此时可要启程。
寒复寒晳两个都清楚,寒氏的仆人是绝不敢多嘴问那最后一句的,一定是陈家人急着赶路,表露了催促之意,仆人这才过来询问。于是,寒晳起身向寒复告退:“父亲暂且歇下,我出去安排。”寒复颔首,寒晳退出车厢。
天气也奇怪,方才分明阴云密布,此刻却是艳阳高照,只有飞渡的乱云还留有一点大雨的痕迹。陈家人这时不是在车上,便是在马上。一个在马上的陈家人不知对身旁一名寒氏的仆从说了什么,那仆从便匆匆向寒晳走来,待到近前,无须他开口,寒晳笑着道:“快收拾东西,咱们即刻上路。”
车队在阳光的照耀下逶迤向北去了。
四日后,一个午间,寒晳正于树下用食,不远处站着的侍卫倏然抽剑,以护卫之姿退到了寒晳身前,几个使女见状,也纷纷上前将寒晳围了起来。
寒晳攥着筷子慢慢站了起来。
以前这种事也发生过,多是流民乞食,虽然会引起一定的骚乱,于安危却是无碍,只是乱世之中,有的岂止流民?所以每次仍免不了提心吊胆。
陈家人也做防范姿态,寒晳想了想,提步往那辆载着妇孺的马车走去。
未及走到,一名老仆已眉开眼笑地跑过来禀告:“女郎!真是好运!是郑将军!他说四郎如今在西阳!安然无恙!”
第100章
西阳距寒晳现今所在之地不过三百里。
三百里,若路上好走,只需一个昼夜。
一个昼夜,心心念念的人便能现身眼前。
寒晳的一颗心,几乎要跃出胸腔。
“真好,真好啊……”
她不住地喃喃,竟是被泼天的喜悦冲昏了头脑,失了神智,待回过神时,已然是泪流满面。几个使女见此情状,念及一路艰辛,也纷纷哭起来。
这时候,玉娘走过来,这种大喜的时候,没必要讲一些扫兴的话,因此她什么也没有讲,只是微笑着递上一方巾帕。
寒晳有贵女的修养,虽说是情之所至,可当着这许多人的面流泪,终究是不体面,她很觉得羞惭,接过巾帕后便慌忙转过身,几个使女也急忙搬来屏风及洗漱用物,服侍着寒晳洗脸梳头,只一会儿,端庄严整的寒女郎便再次现身人前,她先是朝玉娘温和一笑,随即对那前来禀报的老仆道:“我欲前去拜见,不知郑将军可有空闲?”老仆当即过去问询。寒晳又招来一个仆从,询问这位郑将军的名姓年龄,连同出身官职。仆从简略讲了。
不多时,老仆回转,对寒晳道:“郑将军请见。”
寒晳庄敬笑道:“快请。”
使女取来帷帽为寒晳戴上,面纱落下之际,那位郑将军也由老仆带领着,出现在众人面前。
郑将军穿甲佩剑,四十多岁年纪,身躯昂扬,脸罩冷霜,即使躬身行礼,也还是一副很不好惹的模样。如此凶神恶煞,几个使女虽然竭力想要维持高门出身的体面,但还是耐不住怯,不由自主地向后退去。
寒晳倒还禁得住,有条不紊地还礼,掩在面纱之后的脸微微带笑。
两方都行过礼,郑将军问起寒复的状况,语气仍旧是冷冰冰。
寒晳不以为忤,温声答过,又问郑将军的家眷如今的情状,郑将军也冷声答了。
这般问候过,便算是尽了礼,寒晳再难抑制,迫不及待地问:“将军,我家四郎……果真是在西阳吗?”声音飘忽带颤,而且眼中再次蓄满了泪。
“确实如此。”郑将军颔首道:“早前时候,我在军营中远远见过他一面,思及旧情,便过去拜见,他也同样认出了我,只是当时形势紧急,我们并没有说上几句话。”
郑将军名郑铎,出身不算显贵,家中并无什么权势,他又天生的脾气不好,且又读多了书,正己守道,古板严肃,人群之中格格不入,所以日子过得颇不如意。他四十岁的时候,因为得罪了一位有着狭窄心胸的权贵,被随意安了一个罪名投进了大狱,他的家人四处奔波,却始终走不通路,他的妻子为此失魂落魄,当街自尽,引发了一场不小的骚乱。当时受这骚乱波及的,正有寒氏的马车,车上当时坐的,是中书令夫人颜谧,她很生气,于是叫仆从去问清楚究竟是发生了何事。颜夫人的权势可谓煊赫,但她一向不是个爱管闲事的人,可偏偏那天,见着了郑铎夫人的血迹,她生出了恻隐之心。郑铎到过寒宅两次,一次是道谢,另一次是辞别——他怕又一次连累家人,因此决定辞官隐居,他对富贵并无什么渴求,做官是按部就班,历过生死之后,许多道理也就悟得很透彻了。他在山里住了三年,对世事十分漠然,直到听说胡人的铁蹄踏破了关门。他把自己关进屋子里,整整三天,再次推开门的时候,他决定投军。他依然泥古不化,一直没有得到重用,甚至尊重,但是他没有选择离开,只是默默做自己的分内事。大约半个月前,他接到任命书,由主薄转做押运官。也正是如此,他才有机会在战场后方偶遇昔日恩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