濯英(197)
钟浴只是一笑。
当晚,高议来到,攥着钟浴的手,蹙眉不语。他了解自己的母亲,也了解钟浴,所以不敢说话。
钟浴问他是何打算,他仍然不说话。
钟浴要他脱离高氏,并同父母恩断义绝,否则不必再来见她。
但凡是个正常人,都不会答应,但是赵夫人得罪了钟浴,且得罪得有些狠,所以她要赵夫人的儿子做不成正常人。
钟浴有使不完的手段,千种柔情,万般爱怜,一刀刀割在男人心上,她知道他爱她,她就是仗着这一点,她眼见着他痛苦。
后来,高议不见了,很久没有再出现,这预示着钟浴的又一次败北,她简直气急败坏,甚至气坏了身体,她腹痛得厉害。医者告诉了她结果,她气得更厉害了。
她是自负的人,肚子里那一块肉当然可以增加她的胜算,可她不屑用。
高议还是没有出现。
几天后,高议的弟弟登了门,见了钟浴,很好奇地打量,不算很恭敬,但是很亲近。他喊钟浴阿嫂,并拿出一封信,说是兄长出门前要他转交的。
他那神色,似乎是好奇信里的内容,很有些翘首以盼的意思。
但是钟浴只是冷笑一声,随手将信扔进了火炉,烧成了灰。
高述的脸一下子也成了纸灰颜色,可眼前的人是阿嫂,他是敢怒不敢言,窝窝囊囊的,有些可怜。
“他到哪里去了?”
“荆州。”
“为什么去荆州?”
“似乎是父亲叫他去。”
“这样啊,他是何时出发的?”
“今日一早,我送了他,就过来了,不敢耽误。”
“真是多谢你,累么?”
“不累。”
“好孩子。”
高述笑起来,脸有些红。
钟浴也笑,说:“你去别处瞧瞧吧,我要给你阿兄写信。”
“好!我这就出去了。”
高述以为,她肯写信,就是没有事了。
钟浴写过信,又翻出了医书。
药是钟浴自己配的,后来交到芳苓手里。
芳苓是忠厚人,没有多问,熬出了一碗汤,端过去给了钟浴。
一个时辰,撕心裂肺的痛苦。
钟浴疼到没有力气,所以叫芳苓帮她。
芳苓吓得傻了,捧着那滩血肉,不住地颤抖。
十天后,钟浴还在床上休养,赵夫人冲进碧庐,冲进钟浴的内室,她失掉了她以往的从容,像一个疯妇人,张牙舞爪,不住地咒骂。
高议死了。
赵夫人收到了儿子的尸身,也见到了钟浴的信,还有钟浴送过去的小匣。
她哭喊着是钟浴害死了她的儿子。
钟浴也觉得是自己害死了高议。
她第一次感到后悔,她想自己不该那么做,她甚至不爱他,他从头到尾只是她泄愤的一个工具……
然而他的确因为她死掉了,她做下冤孽,要受千年万年的苦……
后来,但凡遇见相似的人,钟浴总是想,如果高议没有死,一直陪着她,会怎样呢?他们会一起过着怎样的生活呢?还有那个孩子,倘若生下来,长大了,是什么模样呢?那封信里,他究竟写了什么?她曾经无数次想过。
许多年后,她再有孩子,男人还是不要她。
可是高议没有不要她,是命运有意捉弄她,才有那样的苦果。
寒昼不一样。
他什么都知道,她甚至求他,可他还是走了。
她绝不原谅他,孩子当然也不会留。她不要再和他有半分的关系。
她已是做过一次,驾轻就熟,药还是给芳苓,芳苓不太愿意帮这个忙,可是钟浴先是威吓,而后又恳求,最后又是哭诉,所以芳苓最终还是答应了。
芳苓想找个地方偷偷熬药,只是才拿了药出去,就被自己母亲抓了个正着。
玉娘早防着这一着,先是打掉药包,狠踩了几下,一根手指在女儿额头上狠戳,一下不够,还要第二下第三下。
收拾完自己女儿,玉娘收拾了一番自己,去找钟浴,只是她纵然有千言万语,钟浴也是丝毫不为所动,直到她急了,说到这种事损害的是女人的身子,先前已然打了一个,这个再不要,以后怕是不能再要,还是生下来,难不成还养不了一个孩子?怎么能为了一个男人闹成这样呢?
这话倒很有道理,怎么能为了一个男人将自己陷入那种境地呢?
她暂时安定了下来,后来有几次,又后悔,玉娘还是一样的劝,直到最后,月份大了,再想着不要,已然晚了。
这一年除夕夜,钟浴为祖母父亲拈香,一抬手,腹部便是一阵持续的抽痛。
因为到底是有些不情不愿,钟浴的日子不算很好过,孩子也没有养得很好,是很小的一个孩子,一块肉,元日的清晨,一个小孩子,由她母亲,引着她来到这个世上。
一个初生的婴儿,手足不住地扭动,大声哭喊。
因为力竭,钟浴本已是意识恍惚,可是婴儿哭嚷不止,很是吵闹,她原是要安睡的,可是哭声吵得她不能睡,她烦躁地想,哭什么?为什么要哭?她的全副精力都在这哭声上,忽然之间,她猛地想起来,是了,这是一个小孩子,小孩子生下来,就是要哭的,她才生下了一个小孩子,她自己的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