濯英(202)
他反复地想,频繁地折磨自己,于是很快变得憔悴,但是钟浴睁开眼睛的瞬间,他还是立时反应了过来。
温水是一直备着的,就在帐外,他取了水,回来小心地捧着喂。
喝过水,钟浴的状态好了许多,尽管喉咙依旧干痛,但好歹能发出声音来。
“……我、昏过去?”
寒昼轻轻点头,“你太累了。”声音也是一样嘶哑。
钟浴忽然皱起眉,看着他:“你怎么这幅模样?”
寒昼这会儿不大好,他很久没有洗漱,容色黯淡,胡茬密布,摸着很是扎手。
“真难看!”钟浴嫌弃地丢开手,偏过头,愤愤地讲:“别在这儿碍我的眼!”
寒昼当即走出了大帐,不多时,又回来。
回来的时候,衣裳是干净的,脸上也清爽,手里端着个托盘。
托盘上是一碗温热的粟米汤,正是顺口的时候。
自寒昼走后,钟浴便坐着,很久不动弹,脸上也怔怔的。
寒昼端着碗,要喂她粟米汤,她也是没动作,寒昼便问她:“在想什么?”
钟浴转头看他,目光甚是迷茫:“……是胜了?”她应当是撑到了最后一刻,不至于连这点本事都没有。
“胜了。”
闻言,钟浴可见地松了一口气,但脸上的惶惑还是不见少。
寒昼难免担心,忙问:“你怎么了?”
“我做了梦……”
寒昼便问:“是怎样的梦?”
钟浴看着寒昼,眼珠转了下,不说话了。
寒昼也看着她,突然,他伸出手,拉住一缕她的头发,不轻不重地拽了一下。
有一点疼。
“你做什么!”
算得上凶狠的一巴掌。
钟浴捂着发疼的头皮,气急败坏:“是你!我可算是明白了!”
寒昼微微一笑,问:“她常抓你头发吗?”声音放得很轻。
钟浴猛地朝他看过去,满脸惊疑之色。
寒昼抬手,轻轻抚弄钟浴的头皮,他仍然笑着,声音很轻:“……不是梦,我见到她了,阿是……她这会儿睡着了……”
“不是梦?”
“不是。”
“那你带她过来呀!去呀!”
“她才睡下,否则方才……”
“我不管!”眼睛里分明是怨气,忽然间,她醒悟过来,只问:“她现下在哪儿?”是想要自己去找。
寒昼只好说:“我这就去带她过来。”
“那快去呀!”说着手上狠狠地推了一把。
阿是这几天一直是寒复在带,他是亲祖父,谁也争不过,抱到了就不撒手,看不够,话也说个不停,说的最多的一句是:
“阿是,你祖母不愿来,合该她遭报应!你以后不要理她,叫她悔恨余生!”
三岁顽童似的。
父亲虽然一贯风趣,可眼下这等地步,已然可以算做幼稚了。
寒晳觉得很有趣,每次听到都会暗暗地笑,甚至会想到将来父亲在母亲面前说这些话的场景,一定很热闹。父亲从来没赢过母亲,他是个很好的丈夫,对妻子很是爱护,在妻子面前很善于低头认输,所以母亲仍旧是少年时的脾气,甚至比做女孩时还要娇纵,因为知道自己一定会被满足,她深爱自己的丈夫,所以无节制地想要从丈夫那里得到更多,他们之间的争吵不会引发忧虑,只是一种活泛的生气。寒晳喜欢这种生气。
“母亲这回一定是要悔恨余生了。”
寒复甚是满意,重重地点了两下头。
寒晳几乎笑出声来。
寒昼这时候走进来,寒晳先前的话,他只隐约听见几个字,于是便问:“悔恨什么?”
寒晳笑道:“玩笑话而已。”
寒昼也就不再问,径自向寒复走过去。
他先前已然来过一回,寒复知道他的来意,心里不大情愿,久久不肯动弹,甚至眼神里还带上了怨怪,仿佛寒昼是个不孝子。
寒昼从来也没和自己父亲好好说过几句话,这一次也是没有,只是冷着脸伸手要,活脱一副不孝子的模样。
寒晳是站在弟弟一边的,当即对父亲道:“阿是很久不见母亲了呢。”
寒复松了手。
寒昼将孩子抱进怀里,转身走了。
寒昼走后,寒复开始不住地叹气,问寒晳:“你说他到什么时候才会把阿是还回来?”
这一次寒晳实在是忍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钟浴在榻上翘首以盼,喜悦使她忘掉了身上所有的不适,一颗心满满当当,只装着女儿。
阿是睡得很熟,并没有受到惊动,钟浴谨小慎微地将她接到怀里,脸上满是温柔慈爱,她浅浅地笑起来,刹那生色,将周遭的一切悉数笼进一片柔和的光晕之中。
此刻钟浴以何种面目看阿是,寒昼便以何种面目看她,他由此刻想到日后一生一世的好光景。
“今生今世足矣。”
钟浴恍若未闻,只是看阿是。
寒昼则是看着钟浴。
良久后,他道:“你睡着时,我想了好些话,想着等你醒来时,全告诉你,可是现下我却一句都讲不出来,你予我的恩情,若只是今生,只怕不能偿还……”
钟浴还是不说话。
寒昼便有些焦急,他急需一个答案,一个落定的前途,他抓住她两肩,问:“你想我怎么办?我是万事皆肯,只要你讲,我一定做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