濯英(201)
“她母亲取的,怎么会不好?四郎,怎么一直站着?不来抱她吗”
当然想,只是。
“……她不认得我。”
他怕吓到她,要是哭起来……
只是这样想,心就疼了起来。
“她不哭的!天生的有胆量,不怕生人,而且你怎么会是生人呢?你是她的父亲呀!”
“可是……我不会抱小孩子,要是……”
“不会你要学呀!你是做父亲的人,怎么能不会抱小孩子呢?很简单的,你先伸手……”
寒晳没养过孩子,也不会抱,芳苓教寒昼的时候,她也在一旁学,学得很认真,仿佛她的怀里真有那么一个孩子似的,使女们看她这样笨拙地在动,都忍不住,悄悄笑了起来,渐渐的,连寒晳自己也觉得很好笑,收回了胳膊。
寒昼这时候已经很得真传,颇有那么几分样子,阿是也果然如芳苓所说,天生的有胆量,一点不见怕,还是那副冷淡神色。
一名使女忽然道:“我还是头一次见四郎笑,我真以为他天生不会笑呢,是以向来不敢亲近。”
另一个使女附和:“我也是从来不见四郎笑过,他总是一副冷情样子,实在叫人心悸。”
寒晳笑道:“哪有人天生不会笑的?四郎他……”
不但笑,还会哭呢。
是什么时候他既不再笑也不再哭了呢?
父亲接回了三郎,一颗心整日悬挂在这个可怜孩子的身上,自己的孩子却不闻不问,见到了,说起话,也是三句不离侄儿,于是四郎很少出现在父亲面前了,父亲也不来找,去找母亲,母亲也没有心力,她和父亲争吵,为父亲外头那些风流韵事,尽管只是捕风捉影,可就是要吵,她实在太爱父亲,心里眼里只有父亲一个,父亲的那些事,于她而言就是天大的事。就是这样,四郎不再笑也不再哭,后来连话也不爱讲,总是沉默着做自己的事。寒晳做过努力,可是不见成效,后来她出嫁,到真陵去,更是无计可施。
好在尽管只是一个人,他也长成了卓尔君子,只是吝于言辞而已。
他是真的很喜欢濯英姊,甚至会为她难过。
他是比世人通透些,想要就去追逐,旁的都不管。
现在连孩子也有了。
他当然是肯对孩子笑的。
是了,父亲。
这一瞬间,寒晳猛然想起自己的父亲来。
她高兴得太过,连自己的父亲也忘掉了。
路上赶得急,马车有些颠簸,寒复很难休息得好,于是头疾复发,整日不得安宁,可他又不愿意停下休养,他急于见到儿子,寒晳没有办法,只得听从了陈白的建议,煎了安神汤给他吃,吃了几天,头疾见缓,只是人昏沉的厉害,寒晳心疼不已,是以哪怕是同寒昼相见这等的重要事,因为他好不容易得了安歇,她也没有想着喊他起身。
可是这件事却不同。
寒晳觉得,若是不喊他起来,她只怕要落埋怨。
易地而处,换了她,她也是要怨的。
“父亲,快起!父亲!”
“……怎么了?可是到了?四郎何在?”挣扎着要起来。
寒晳扶住了父亲,尽量压抑声音中的喜意。
“父亲,濯英姊生下了一个女孩儿,现今有八九个月大了,父亲,你如今已做了阿翁了!”
“……什么?你讲什么……再讲一遍给我听吧……我似乎睡昏了头,我……”他面露迷茫之色,“我神思不属,有了一些很是荒谬的想法……
“父亲,你做了阿翁了!我有一个侄女,名字唤作阿是……父亲!”寒晳发出惊呼,忙追过去,“当心些!不可如此!父亲!”
寒复看着粉雕玉琢的孙女,欣喜万分,浑然忘了自己当初的愤怒,那时寒昼同钟浴搅在一起,他是万分不愿,想尽办法阻拦,如今却讲,“像母亲很好,将来一定是个美人。”他早改了,只要儿子好好活着,完好无损,他再无所求。
上天待他不薄,不但所愿成真,还有这样一个玉雪可爱的孙女。
真是好呀,年纪还这样小,就有这般英气,将来必定不凡。
又何必讲这样的话呢?
不求她声名显著,只要她安康平稳。
第105章
钟浴昏了足足两日一夜,醒过来时既渴又饿,可是全身上下没有力气,喉咙也干得说不出话。她完全清醒着,可是不能支配身体,她本能地感到恐惧,双目圆睁,全身做全力的挣扎,试图摆脱眼前这等不利的状况。可是劳而无功。
好在有寒昼。
寒昼一直在钟浴的榻前守着。钟浴昏睡的这两日一夜里,他只在第一天走出了大帐,抱了一会儿阿是,用一些饭食,短暂地睡了两三个时辰,而后便是等,不吃不喝全副身心地等。
他要等她醒过来,问她,怀胎时有没有受苦,生产时是不是很痛,为什么愿意留下孩子……有没有恨过他……
他惯爱沉默,可是此刻却有好多的话,想要宣之于口,想要她知道。
他一直等,潜心地等,天地寂然无声,万物仿佛不在,只有他,只有眼前的人。
他等了很久,时间也仿佛不存在了,神思恍惚的时候,会觉得是一场梦,一场美梦,醒来他该是在某处山坡上,睡前他在遥望南方,也会想到结局,两个人同生同死,那究竟是多少年后的岁月呢?他几乎要流下眼泪。如果是梦,这样的梦,他情愿在梦中死掉,只要不必面对惨痛的现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