濯英(41)
“死也缠着。”
先前说了那么多,原来全是白费口舌。
钟浴再也忍不了。
她闭上眼,偏过脸。
“滚。”
寒昼才说了死也缠着她的,当然不会滚。
“再不走我生气了。”
“我真的生气了!”
寒昼不想她生气,于是走了。
走出去两步。
“回来。”
她喊他。
寒昼也就回头。
钟浴没什么好气,“带我过去。”
使女终于等到了人,提着灯迎上来。
钟浴昂首走向光亮处。
寒昼在黑暗里发出他的声音。
“我讲的每一句都是真话。”
钟浴没有理他。
夜深得很了,钟浴漱洗过,躺到榻上,很快便入睡。
她并不把寒昼的话放在心上。
她很快就要走。
只要离开了这里,此地的人和事,自然会淡去。
就和先前一样。
不需要忧虑。
睡熟了,做起梦来。
梦里恍恍惚惚,各色的人,有的认识,有的不认识,来来往往……
又梦到葡萄。
剥了皮,还带着一点紫,香的厉害,躺在白玉碟子里,汁水流将开来……
突然,汁水变成了血的颜色,源源不断地流,碟子盛不下,泼出来,浓重的血腥味,往人的鼻子里窜,肚子疼起来,疼得像是要裂开……
还有父亲。
父亲过生日,偷吃葡萄被人抓住,很丢脸,大哭起来。
正在哭,忽然听到耳畔有人喊“贵客醒来”。
真的醒过来。
看见紫丝的帐。
眼睛又闭了一闭,然后再睁开眼来。
真正清醒了。
发觉脸有些紧,头发也湿了大片。
原来是真的哭了。
使女跪在榻前,焦虑地看着。
房间里灯又点上,温水送进来,钟浴洗了脸。
灯灭了。
无论如何再睡不着。
鸡啼头一遍,就坐起来,喊人。
还是点灯。
洗了脸,又要冰,化了水,拿帕子蘸了,盖在通红的眼睛上敷。
收拾好了,不等同主人告别,坐上车,一路出城,直奔恣园。
下了车就吩咐,不见客,谁来也不见。
如此过了四五天的安宁日子。
第六日的时候,坐车往城中去。
端坐车中,衣冠楚楚,笑意盈盈。
完全不见前些时候的狼狈。
刘宅大门前,车如流水,人声鼎沸。
刘适最宠爱他的幼子,人尽皆知的事。
刘适早有贤德名声,如今结束了外任回到都城,日后自然更加通达。
他最爱的孩子过生日,当然少不了人来庆贺。
钟浴才下了马车,立即就有人迎上来。
笑道:“候您多时了,请快随小人来。”
一路跟过去,见到了赵夫人。
赵夫人惊喜得很,抓住钟浴的两只胳膊,左右来回地看。
“早听说濯英你在澜都,一直想见,奈何太忙……”
“他倒没说假话,说你今日一定来,果然就来了……”
“来了就住下,陪我几天,两三年没见你,想的厉害……”
“晚些咱们再说,宝符在那边玩呢,你过去找他吧,他见了你,不知要高兴成什么样呢……”
刘景高兴极了。
他本来在跟人投壶,见到钟浴,什么都忘了,抱紧钟浴的腿,脸抬起来,一双眼睛亮晶晶。
箭都还在手里,抵着钟浴的腰。
钟浴笑着捏了捏手下小孩子细滑的脸,道:“你很想我?”
小孩子大力地点头,笑起来,露出一点牙齿。
钟浴抚他的头发。
突然,他松开钟浴的腿,改扯钟浴的手,拉着钟浴往前走。
停下来后,他仰起头,把手里的几支箭给钟浴,然后指了指不远处的铜壶。
钟浴问:“怎么?要输了?”
刘景笑着点头。
钟浴就道:“输了就找人?这可不好。”
刘景还是笑,眼睛忽闪着。
钟浴也笑起来,“不过你今天你过生日,当然什么都听你的。”
说着就将手里的箭投了出去。
这时她还在看刘景,但那支箭稳当当地落进了铜壶中。
余下的几支也是一样。
刘景高兴得跳起来拍手,抓着钟浴的两只手来回地晃荡。
忽然有声音道:“是钟女郎?”
钟浴抬头看过去。
第24章
一个钟浴不认识的人。
很年轻的男人,带着金冠,一身明亮的红袍,朱殷色绸缎,银色暗纹,垂胡袖,迎风挎剑而立,风度翩翩,容颜甚美——一种女子的美。
他阔步朝钟浴走了过来。
到了跟前,他行礼,笑着报出名姓。
“在下梁襄,字从周,家中行六。”
钟浴是头一回见梁襄。
从前只是听闻。
如今得见,当然要领略一番。
于是上下扫视一通。
目光如电闪,唇角的笑容也很带深意。
“原来是世子,真是久仰。”
她这样,已经算得上放肆。
但是梁襄没有丝毫的不快。
他仍然笑着,俊秀的五官十分疏朗。
“哦?钟女郎竟早知道我?真叫人受宠若惊。”
他是很真诚的态度。他的眼睛看着钟浴,里头全是温柔与包容。
钟浴忽然就不笑了。
虽然梁襄她是头一回见,但是他眼里的感情却不是。
那是极熟悉的,属于男人的眼神。
钟浴见的未免太多,完全不陌生的。
于是她很觉得扫兴,对梁襄再没有任何兴趣。
她偏过脸,眼睛看向别处,一言不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