濯英(46)
这是太珍贵的一个孩子,任何的闪失都不能有,为此她终日求神拜佛。她从不许那小孩子出门,她把他养在四方的庭院里,直到她死。她死后,那被圈养着长大的小孩子才再一次见到了他的父亲,他的父亲留在都城,他则循着父亲旧时的路前往边关去找他的祖父。
去年年中时候,齐宜的父亲受天子诏令出镇幽州,于是齐宜便从安州他祖父那里再一次回到了澜都。
这一去一回,间隔了七年。
七年过去,少年早已脱胎换骨,再不是昔日那个脆弱得仿佛是白雪造就的小孩子。
他像极他的祖父年轻的时候,面容清新俊逸俊,身姿挺拔,又穿一身白,立在那里,很容易就使人想起鹤。
钟浴看了齐宜很久。
刘堪在一旁心惊胆战。
“走吧。”
钟浴轻声道。
刘堪连忙为她引路。
钟浴一路上都很安静,使得刘堪感到万分的不安。
终究没忍住,他停下来,再一次出言相劝。
“……你要是真想安定下来,他倒是很值得招惹,可是你又不愿意……这个是真的作弄不得……你不是真想死吧?就是真想寻死……那也不该找他们,何必呢?你说是不是?”
“我为什么要死?我活的好好的为什么要去死?”
钟浴几乎是吼出来。
她是真的发了怒,一双眼睛怒睁着,热气自口中呼出来……
刘堪怔住了。
他意识到自己的错误,于是低下头,很诚恳地向钟浴道歉,“是我无状,说错话,冒犯濯英姊,我再不敢了,还请濯英姊莫要同我计较……”
刘景也一直摇着钟浴的手。
正是因为刘景的摇撼,钟浴自耳鸣心跳眼睛发花的境地中清醒过来。
脸上有莫名的凉意,她伸手去摸,摸到满手的水。
是她的眼泪。
惊骇之余,急忙举起袖子去擦。
她擦掉一切痕迹。
她说:“我要回去了。”
说着,从袖子里摸出一只白玉雕的橘子,塞到刘景的手里。
“这是今日要给你的礼物,你一定喜欢。”
给完了东西,她就要走。
哪怕她完全不认识路,她也要走。
她走得很远了。
刘景还是呆呆地看着她离去的方向,手里捧着那颗橘子。
刘堪走到弟弟身前,手掌盖到他的头顶,轻轻地抓着。
刘景抱住他的兄长。
刘堪说:“对不起……我说错话,连累到你。”
刘景在刘堪的怀里摇头,脸不停地在衣料上摩擦,发出细微的声响,然后他又抓起刘堪的手写字。
刘堪慢慢地笑起来,问:“真的不怪我?”
刘景笑着摇头。
刘堪又摸他的头发,笑说:“晚些我去和她道歉,她消了气,就会再来找你玩了。”
刘景点点头,抓住刘堪的手轻轻地摇。
刘堪抚摸弟弟的脸,说:“宝符真是好孩子。”
刘景又在刘堪的手上写字。
“你叫我现在就过去找她?”
“不行的,她这会儿正生气,决不能惹的……晚一些吧,晚一些我一定去。”
“不认路也没关系的,只要能碰见人,她就能出去,不要担心……”
但是钟浴没有遇见人。
除了寒昼。
就在她又一次走过那棵桃树的时候,寒昼在她身后提醒她:“那里没有路,你先前已经走过一回了。”
钟浴听见声音,猛地回过头。
寒昼从一株紫薇后绕出,慢慢地走到了钟浴面前。
“先前那么生气,也还记得叫我给你带路,怎么这一回忘了?”
钟浴关心的却不是这个。
她皱着眉道:“听起来,四郎你似乎跟了我很久……”
寒昼点头,肯定了她的判断,“是有那么一会儿了。”
“你在我后面跟了这么久,我却一点也没发觉……”
“怎么了呢?”
“如果你存了害我的心,那我岂不是……”说着,她一掌拍在额头上,懊恼道:“人是真的不能动怒,一动怒,头脑就发昏……”
寒昼很诚实地道:“我并不是你的对手,害不了你。”
“你可以下毒呀!也可以布置暗器,我没察觉,自然不会有防备,你很轻易就能得手,杀人难道只能用刀剑?”
寒昼两道眉峰都皱起来。
钟浴很无奈地笑了下,“我是终年在路上走的人,自然要多注意这些,不然也许哪天就曝尸荒野了,你说是不是?”
寒昼道:“这样不累么?为什么不在安全的地方一直待着呢?”
他说出这句话,钟浴看着他,咬了下嘴唇,笑起来,说:“四郎你真是不长记性,竟然又想窥探我的秘密。”
寒昼很坦然地道:“我并非有意,而是你的秘密太多,随便说些什么话都能牵扯到。”
“竟然是这样嘛!”她的眼珠轻轻地转,明光闪烁,突然,她哼一声,说,“我才不信你!”接着又换了一副恳求语气,“四郎,男女间的事,勉强不来,我是真的不爱武夫!我向来只爱文质君子……”
“为什么?”
他的一双眼睛,坚定地看着她。
“因为……嗯……比较好拿握,文士温润,性情很好,又很重体面,武夫就不一样,锋利,会割到手。”
“就好比你和三郎……三郎,我和他讲清楚后,他就没有再出现了,反观四郎你……”她咬了下嘴唇,微笑着道:“是那晚我的话还不够难听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