濯英(58)
“在那里可开了药?带回来了么?”
钟浴说了个谎,“有的。”
姚颂放了心,笑着说:“要记得吃药。”
“知道了。”
钟浴到榻上躺着。
使女走上前,问她可吃了饭。
钟浴并不觉得饿,但是她要吃。
为什么不吃?
就是要吃。
难道还为了他不思茶饭吗?
她坐起来,也不问有什么,只说:“端过来,只要有的,都端过来。”
饭食摆满整张几案,各种滋味都有。
其中有一碗鱼汤,很是浓郁。
钟浴拿起勺子,伸到碗里去舀汤,舀了一勺又一勺,直到没过了饭,然后就拿起勺子,一勺一勺地舀白米饭来吃。
吃了一碗,又叫使女给她添。
使女有些惊讶,因她素日一餐最多也只食半碗,什么时候添过饭呢?可是又想到,这时候已经很晚,也许是一直没吃,饿得很了。
这样想着,她也就伸手接过了碗。
使女添饭的时候,她拿着筷子去夹豆腐,这一块还没咽下去,另一块就已经塞到了嘴里。
使女这时候已经察觉到不对来,那晚饭便迟迟没有送过去。
钟浴吃完了那一碟豆腐,不见米饭,登时竖起了眉,筷子掷到地上。
“你断了手脚!”
使女试探着开口,“女郎……”
“为什么还不给我!”说着把手边的一只碗砸到了地上。
使女不敢说话了,连忙把饭端过去。
这一碗饭,也是一样,浸了鱼汤,一勺一勺全塞进嘴里。
使女看着,忍不住心惊肉跳,“女郎,我瞧着你很不舒服,还是少吃一些吧,豆腐本就生凉,汤也不很热,你吃这样多,只怕……”
使女话还没落下,钟浴就捂住嘴,跑到痰盂那里,哗啦哗啦地吐个不停。
使女连忙向外喊,叫人送温水来。
这一阵吐,吐到眼泪都流出来,身子也软了,跪倒到砖地上。
两个使女搀着她起来。
先湿了巾帕给她擦嘴,又捧水叫她漱口。
窗子全打开了,冷风灌进来。
管事的使女大喊,“谁开的窗!还不快关上!受凉了怎么办!”
钟浴已是没有力气,只是流眼泪。
使女着扶了她到榻上去。
案上的碗筷,地上的杂乱,早已收拾了干净,香也点了起来。
因怕有杂声,那管事的使女便挥退了旁的使女们,只她一人留下。
窗子只开了那么一小会儿,酸腐气便没有散得很干净,混合着熏香,很是怪异。
使女便把香炉拿了出去,将那扇离榻最远的窗户打开了。
今夜的风,实在大得很,隔了那么远的距离,也吹到了榻上。
雪白的纱帐,来回地摇摆,拂过人的眼睛脸颊。
山里的深夜,没有热闹的声音。
这样的沉寂的夜晚。
人难免要起思潮。
明明答应了她,要活到一百岁,怎么三十四岁就死了呢?连父亲也没有活过,父亲是那样的年轻,父亲……还有高议……高议又是几岁?更年轻了,才十九岁……
她把他们当做一生的依靠……
他们全都辜负了她。
她真是恨。
她绝不原谅。
这样想着的时候,忽然听见外头有滴滴答答的声音,仔细听了,原来是下起了雨。
使女说着:“怎么下起雨来了?”站起来去关窗。
雨点砸在窗外的竹叶上,一声声都听得清楚。
雨下着,凉气更重,又有雨声,当然没有睡意。
使女又抱出一条毯子来,盖到钟浴的身上,说:“女郎别受了凉。”
她是很周到的,然而已经晚了。
钟浴是很有经验的人,她觉得自己是一定要生病了。
她这样想着,渐渐就觉得身上有些酸胀,口里也渴得很。
她向使女要水。
使女应了一声,连忙朝外头走去,她开了门,凉风挟着冷雨吹进来。
钟浴伏在榻上咳了起来。
第33章
澜都的一切都很不如意。
是应该离开的。
钟浴也早做了准备。
只要熬过生辰,完成对姚悦的许诺,她就可以走。
行旅是早就收拾好了的,生日也已经过去,是离开的时候了时候。
可是却不能够。
她病很重——发热,久久退不下去。
她一天天瘦下去。去年来的时候,她就是很瘦削的身材,之后又总是生病,人就愈发的单薄,好似风扶弱柳,一副不胜之态。如今瘦更加厉害了。先前虽然也是瘦,可精神是好的,一双鲜亮的眼睛,顾盼生辉,眼光仿佛电流,现今是不一样了,有时长久地不动,像是木雕泥塑的一般。
病得最严重的时候,没有清醒的意识,浑身发颤,流重汗,对着虚空叫疼,喊父亲。
许多人来看望她。有些她知道,有些不知道。不知道的更多些,因为清醒的时候少。
她病的这样重,医者也说过许是不能救的话。
但她终究是好起来了。
还是不甘心。
她才不要为他们死。
心里存着这样一个念头,喝药时再也不要人为难,十分之乖顺,也不仅是喝药这一件事,但凡是医者的嘱告,没有不认真听的。因此,到了六月,身上再也没有病症。
姚悦这才松了一口气,慨叹道:“天公见怜,若你当真死在我这里,我要如何同你父亲交代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