濯英(59)
钟浴对他笑了笑,也说了一句,“天公见怜。”
盛夏时候,天地都热闹,但直到钟浴好了,恣园才算真正有了生动气,人人欢天喜地。
病好了之后,钟浴常常到园林里去。她病了太久,身上就带了一股病人的气息,很需要散一散。
日丽风和,天清云淡,立在繁花前,觉得有言语不能形容的安适。
这时候,姚颂走了过来,也在花前站了,笑说:“濯英姊好得多了。”
钟浴对他笑了一笑,道:“好不起来,就要进土里了。”
她说出这么一句话,姚颂也是无可奈何,向着她叹了一口气,多余的话他是不敢再说了,直截了当地问:“可要去玉湖看荷花?毕竟是六月里,风光与别时不同,十里绵延,铺地接天,这里虽也有花看,可比之玉湖,终究是失了气势。”
钟浴喜欢荷花。她生在四月二十八,那是夏初时候,荷花还不到开的时候,可是就在她出生的那一天,一朵粉荷开在了家中的池塘里。父亲才发现了那枝珍贵的荷花,家人就跑来告诉他,他已经是个父亲了,是个女孩子。父亲觉得那花正是为她开的,于是依此为她取了名字,浴水而生,濯淖之英,不获世之滋垢。她当然爱荷花。
姚颂也是知道她喜欢,所以才提起来。
二人欣然前往。
钟浴很缺精神,才坐下就闭上了眼睛,姚颂当然不会打扰她。
驭者早受了吩咐,车不须快,但求平稳。
因此钟浴竟在车上睡了过去。
车在路上走了两个时辰,行到玉湖时,已经过了正午,正是一日之中最炎热的时候。
姚颂唤醒了钟浴,两人先后下了车。
晴空万里,光波潋滟,到处明晃晃,荷叶随风而动,水气带着清香,扑到人的脸上去。
玉湖有很多的人,在岸上,也在湖中,不时可以听到欢声笑语,间或有年轻女子宛转悠扬的歌声。
都是会使人感到愉悦的事物。
钟浴闭上了眼,仰起头,仔细地感受。她觉得自己将要在光里融化。
姚颂为钟浴的愉悦所悦,他感到满足。对她,他有最无私的情感。
他和她一起细细地感受着,这平和的时光。
忽然,远处传来呼唤,喊的是七郎。
那是姚颂熟悉的嗓音,所以姚颂看了过去。钟浴并未作出理会,她仍然闭着眼睛,感受日光和荷风。
那喊姚颂的人,正是姚颂姑母家的表兄。
表兄是个闲人,立志游历四方,姚颂已有三年不曾见他,不料今日竟能在此地遇见。
既是至亲,见面如何不欢欣?
表兄亦是如此,摇着手,快步朝他走过来。
姚颂作了一番思索。
他以为还是不叫表兄看见钟浴为好,免得生出事端。
这样想着,他示意一旁的奴仆。
仆从领会了他的意思,朝他颔首,目送他迎过去。
在远离了钟浴的地方,姚颂和表兄碰了面,两人把着手臂,叙说离情。
表兄的话一句接着一句地吐出。
钟浴睁开了眼,不见姚颂。仆从将远处的人指给她看,并告知了原委。
钟浴于是不再管姚颂。
她想要到湖心去。坐在小舟上,缓慢穿过层层叠叠的绿色荷叶,有时看到的是荷叶青白色的背面,有时则是澄蓝的天,之后又是青白色的荷叶……她喜欢看它们作不断地交替。
姚颂既带钟浴来看荷花,船自然是早就备下了的。但是那船钟浴不甚满意。
有些宽大了,显得粗笨。
钟浴觉得,此情此景,还是更适宜驾玲珑的小舟。
她说了想要,仆从自当竭尽全力为她寻找。
然而都不如意。
钟浴的性子里,多少有一些急躁在。
仆从久久找不到船,她渐渐失去耐性。
天气又这样的热。
钟浴对那仆从说,“不必再找了。”她说这话的时候,眉是蹙着的。
仆从十分之惶恐,连忙向她保证,一定会寻到她如意的船……
说话时,他是低着头的,等他将头抬起来的时候,惊讶地发现面前已经没有了钟浴,只有一双淡绿的履,胡乱地在岸边躺着……
姚颂这里,表兄一向是个很有谈兴的人,何况他又素来与姚颂亲密,两人你一言我一语,交谈得十分入神。
这时有声音道:“原来是在这里,七郎,真叫我好找,不过怎不见濯英姊,你们为何不在一起,她哪里去了?”
听见“濯英姊”三个字,姚颂猛地回了神,不自觉朝这声音的来处望过去。
刘堪正着擦头脸上的汗走过来。
他也是个灵秀人物,人但凡见了,不免会生出想要结交的心。
表兄就问了姚颂。
姚颂便为二人介绍。
因为是姚颂,刘堪不得不敷衍一番,笑过了,就又问:“濯英姊呢?”问完,眉头皱起来,又说:“我真是不交运,这一段时日,忙得实在厉害,神智几乎都失去了,今日好容易有了空闲,过去恣园找你们,你们却不在……我听说,你们这还是头一回出来,莫不是有意同我为难?”
姚颂也说:“这可真是不巧……”
表兄在一旁插嘴道:“七郎你原是与人同游么?”他忽然想了起来,长长地哦了一声,“我才见你的时候,你身旁确实是有个人的,你两个为何不一起过来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