濯英(60)
两个人都问及钟浴。姚颂这下不能再隐瞒,只好引他们过去找钟浴。
但是却只见到了鞋。
仆从实在做不出从容的样子,颤着声音道:“……只是眨眼的功夫……钟女郎……就看不见了……”
姚颂不由得变了脸色。
这几个人里头,刘堪最了解钟浴,所以没有半点担忧。他笑着对姚颂道:“不必忧心,濯英姊水性上佳,完全不辜负名字里那么些水……她甚至可以躺在水上睡,只一颗头颅在水面之上,其余全浸在水里,她还很能闭气,我认识的人里,还没有能胜过她的……”
姚颂才要松一口气,刘堪忽然又道:“不过她这是才好,先前病了那样久,身上只怕亏的厉害……”
他这样讲着,脸不由自主地白起来。
“真是胡闹!”
几个人便坐船下了水,表兄和那仆从一起撑船,姚颂和刘堪两个人站在船上四处张望。
到处都是密密麻麻的荷叶,哪里还能看得见旁的呢?
真叫人五内炙热。
表兄是正对着岸的,摇桨的时候他不经意地抬起了头,左右地看,眼里就瞥见了,连忙喊姚颂,指着问他:“那个可是?”
西南方的岸上,一个披着及腰长发的人,一身服帖的白衣裳,正慢慢地在岸边走着。
表兄并不认得钟浴,但这大庭广众之下,一个披着头发的人,实在过于怪异,他便想着,也许是泡了水的缘故。
顺着他手指的方向,姚颂和刘堪都看过去,也都看见了。
那身材,不正是他们的濯英姊么?
于是连忙调转船头。
“快!快些回去!”
未及到岸,刘堪便迫不及待地跳下了船。他本意是直接跳到岸上去,奈何脚底下并非实地,船受了他的力,晃荡了一下,他栽进岸边的浅水里,沾了一身的水和泥。
姚颂连忙扶他起来,于是他身上也沾上了脏污。
两个人都狼狈得很。
然而两个人都顾不上自身。
他们朝着钟浴跑过去。
虽然离了很远,但毕竟是在平地上,不多时,也就到了。
到了近前,两个人都要说话。两个人都没有说出话来。
因为钟浴看着很不一样。
她整个湿淋淋,头发贴在脸颊上,身上还在滴水。
她的脸完全没有血色,只是白,而且是一种灰白。
还有她的眼睛。
很平静,近于冷漠,透露出一种无动于衷。
刘堪和姚颂是两个很熟悉她的人。
他们都知道,她不是真的无动于衷,正是因为有了什么值得她注意的事,她才会有这样的眼神。而且一定是她不悦意的事。
“你怎么了?”刘堪开口问她,小心翼翼的语气。
钟浴不答他,也不看他们当中的任何一个人。
这时候的她,像极九天上的神女,清冷疏离,高不可攀。
刘堪与姚颂对望了一眼。
近旁响起私语声。
玉湖毕竟有很多人,他们几个又全是风流人物,自然吸引诸多目光。
钟浴从水里出来,衣裳紧贴在身上,身形展露无遗。
姚颂道:“还是先从此地离开吧。”
刘堪也赞同。
只是,“你的衣裳也……”
他两个人的衣裳全是湿的,还都沾了泥。
可是又不能叫钟浴以眼下这副样子在路上行走,一定是要找东西遮盖的。
姚颂的衣裳好一些,虽然也有泥水,但还不算太多。
“你脱吧!”刘堪道。
姚颂就要把半袖脱下来。
“还是用我的吧!我的衣裳是干的,拿去给她用吧!”
表兄说着话,从他两个中间挤过去,一只手里头,正攥着他的外袍。
他要递给钟浴。
就在这时候,一件雪青色的衣裳,自钟浴的身后,严严实实地将她整个裹了起来。
钟浴仍旧一动不动。
表兄的手还伸着,衣服依然在他的手里。
钟浴身后站了一个人。
他们都认识的,表兄也认识。
“这不是四郎?可还认得我?你也来看花么?何时到的?”
自钟浴和姚颂出了恣园后,寒昼就一直都在的。
第34章
钟浴散发坐在灯下。
丝帛长长的一条,挂在她的双手上,轻轻地荡漾。
密密麻麻的字。
钟浴一读再读。
强风吹开虚掩的门窗,白纱帐高高地掀起来,撕扯着。
丝帛自指尖溜走,拂过横梁,飘坠在远处的茵席上。
钟浴走过去,捡起来,紧攥在手心里。
月光照亮她没有表情的脸,泪痕清晰可见。
她仰起头,以丝帛覆住双眼,泪水沾湿了文字。
良久后,她拿下丝帛,走向灯。
月光雪白,竹影婆娑,树叶沙沙地在响。
烛光泛着红色。
丝帛触火即着,极快地化作烟尘,随风而去。
钟浴的脸上仍旧没有表情,只是一双眼睛有锐利的光。
建宁九年四月廿八,太子显病薨于含元宫明德殿,帝后大恸。
太子天资聪颖,宽仁大度,素有贤名,英年而逝,实天下之共哀。帝有诏,以其为文慧皇帝,葬东陵,丧仪依天子制,天下吊祭,禁嫁娶三日。
五月初三,太子行丧,停柩东陵殡宫。
六月十五,南乡长公主于府邸举宴,广邀宾客。
长主名娆,时年四十有五,雍容肃穆,骄贵非常。长主乃孝武王皇后所出,是武帝的第一个孩子,最得武帝宠爱。今上当年,正是养在王皇后膝下。感恩戴义,对于这位长姊,今上向来是持一种尊重纵容的态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