濯英(62)
钟浴没有回答。
钟浴到南乡长公主府,只说了一句话。
仿佛她过去,只是为了说那一句话。
而且她也不需要回应。
说完那句话,她就转身离开了。
路过姚颂的时候,她并没有停下,也没有说话。
姚颂也就没有出声,他转过身,跟着钟浴,默然走出了南乡长公主府。
钟浴一直没有说话。
姚颂只能听见车轮声,还有林间聒噪的蝉声。
车在恣园门前停下了。
钟浴没有动。
姚颂也就不动。
他们一直在车上坐着。
良久。
姚颂无法再忍耐,这寂静使他不安,他需要一些改变,所以他对钟浴道:“走吧。”声音很轻。
钟浴还是没有动弹。
又是很长的一段时间。
姚颂很想知道她为什么要去南乡长公主府对梁襄说那么一句话。
然而这是一个很微妙的话题。
他忍住了没有问。
他等待着。等待钟浴发出她的声音。
钟浴开口了。
“喜伯,如今在哪里?我好久没有见到他。”
喜伯是钟浴的仆从,来自她云林的家里,一路护卫着她,无论她是要到山南,还是海北。
去年初冬,喜伯驾车,护送着钟浴来到了恣园。
在恣园住了半个月后,初雪落下,钟浴不顾劝阻,执意到山里赏雪景。她不小心,从山上滚落,摔断了一条腿。
她受这样的伤,只能卧床休养,哪里也去不得了。
澜都之东,有弘阳县。
喜伯曾经是弘阳人,故旧多在弘阳。
钟浴在恣园住,他是完全不担忧的,所以他告诉钟浴,他想去弘阳探访故旧。
钟浴当然不会拦他,她要他不要牵挂,尽管在弘阳住,不是要走,她不会叫人去扰他。
三月的时候,钟浴要走,遣人去弘阳寻喜伯,喜伯于是回到了澜都,可是钟浴并没有走成,喜伯于是又去了别处,临走的时候,他说会在钟浴生辰前赶回来。他如约在钟浴生辰前回来了,然而钟浴还是没能成行。
这一回钟浴又病了很久,喜伯不知到哪里去了。
姚颂告诉钟浴,她好了,喜伯就病了,如今在修养,已经很久不出门了,所以她才见不到。
很久之后,钟浴才哦了一声,表示她知道了。
又是一阵沉默。
钟浴忽然抬起头,问姚颂:“七郎,我想要置宅,你能代我出面么?”
“置宅?”
姚颂有些怔。
钟浴点了下头,“不需要很广阔,但一定要好。”
“为什么要置宅?濯英姊不走了么?”姚颂皱紧了眉,一颗心乱蹦着,“就是要在澜都住下,也不需要置宅呀!濯英姊难道还会……”
“我需要自己的宅屋。”钟浴打断了姚颂的话,“你家里,我是无论如何不能再住了……”
“到底是为着什么?”姚颂定了定神,其实他的心里已经有了猜测,但他还是得问清楚,不是么?
钟浴不说话。
姚颂急躁起来。
“你究竟是怎么了?我真是越发看不懂了……先前也是,问你怎么会是那副样子,总是不讲……叫人一直提心吊胆着……”
说到先前的事,姚颂是真的生了气,那一贯的温和,很难再维持,脸上就有些不好看。
他甚至对钟浴冷笑。
“濯英姊并不是我的客,有叔祖在,濯英姊的事,我无论如何做不了主,濯英姊还是去同叔祖讲吧。”说着,就下了车。
第35章
天黑得很了。
钟浴找到姚悦。
姚悦早在等着她。
钟浴在姚悦面前坐下,告诉他她就要走。
姚悦早就知道了——姚颂已经来过。
对于钟浴的辞别,他表现得严肃而且冷淡,是他一贯的模样。
他没有太多的话,只是问钟浴:“为什么呢?”
姚悦相信万事悉由天定,他不爱管旁人的事,但钟浴这时候是住在他家里,对她,他有相当的责任。
钟浴清楚地知道这一点,她是知恩图报的人,所以她给出了自己的解释。
“我一直觉着,像我这样的人,一旦决心要得到什么,天下是无一物能够阻我的,你以为呢?”
姚悦没有说话。
钟浴继续道:“我将要去争夺,投身于壮大热闹的行动……我会带来厄运,我不想牵扯你,我知道你天性不喜欢这些……”
她站了起来,态度庄严,语气郑重:“这是我自己的事,我决心已定,不能更改。就叫我走吧。”
话已经说到这等地步,再讲无益。
可是……
姚悦张了张口。
他还是想要劝。
他说:“你父亲……”
钟浴出声打断了他。
“他早已死了,我有今日,难道不是他的过失?他还不配管教我。”
生身之父尚且不配,何况旁人?
姚悦已经做了他的努力。
他叹了一口气。
“澜水之畔,有我一处屋宅……”
“我不去。”钟浴拒绝得很干脆,“不必多此一举,我从你家出去,就是要与你割席。只要出了你的门,你我就再无瓜葛。”
钟浴很快寻到了合适的宅屋。
是很精巧的园林,遍布绿树红花,翠竹山石,充满了南方的绮丽意蕴。
这园林原属于一位南地的著名商人。许多年前,他也是天下闻名的风流人物。他原先主做丝绸和药材的生意,这是他家的祖业,在南方,他守着祖传的规矩,安分地进行财富累积,后来天下一统,他得了机缘,结识了一些南下的高官,他转而做起粮食和盐的买卖,不过两三年的时光,他就成了天下首屈一指的巨富。他频繁地往来那些高官的府邸,宴会酬酢……那些高门华阀里的雄壮典丽,无不使他倾心。他早年在各地经商,甚至去过塞外的沙漠,骑过骆驼,见过无数璀璨的宝石还有比宝石更美艳的异域女人,那是别样的风情。他本以为,这世上的富贵繁华,他是全见识过了的……商人的身份,终究还是太低了。于是他离开故土,往北方去了。他不停地拜访权贵,送出无数的珍贵礼物,想要得到他们的另眼相待,并且期望着成为他们。他做着美梦,他以为他要成功了,然而并没有。他到底只是一个商人,是蝼蚁。他的财产被判没收归公,他本人也死在狱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