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上交了沙雕穿书系统(316)
萧绚不觉暗自苦笑,心想这可未必是随波逐流就能应付过去的东西。一个女人的迷信与狂热或许无关紧要,可一旦这迷狂与鬼神之说有所联系,却不得不令人心惊胆寒,生出不妙的臆想……东汉亡于黄巾大贤良师,东晋亡于五斗米道孙恩之乱,前车之鉴血迹斑斑,由不得士人们心存侥幸。
若这女人安分守己也便罢了,如果她借着婴儿的病症大肆宣扬所谓的灵谷、神药,甚至招揽来更多的病人……
当然,要应付这种小事其实不算麻烦,只要殿下紧守门户对下跪与眼泪视而不见,那么再狂热的迷信也无隙可入,自然不会任何风险。但不知如何,萧绚实在不能开口提出这万无一失的建议,沉默片刻后只能勉强提醒:
“……还请殿下留神。”
或许也不会有什么事情吧,他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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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于某种病态的多疑,尽管心中百般开拓,萧绚仍然设法联络到了杜衡,托他派人盯一盯那个求药的女人。到了下午时分消息送了进来,萧绚接过密探的纸条上下一扫,脸色立刻有了变动。
杜衡察觉了出来:“怎么了?”
“按他们查到的消息,这女人应该是个神婆。”萧绚低声道:“她会些祝由科与巫蛊诅咒类的小戏法,在几个坊市中颇有名气。”
杜衡依旧不解,同时却有些释然:“这倒说得通,难怪她会相信那些邪门歪道的东西。”
“如果只是下三滥的歪门邪道,那还不算什么。”萧绚轻声道:“但她精擅的是祝由科——祝由科……祝由科本就是劾治小儿病痛惊悸的奇门法术,以这种秘法为生的巫女,为什么还要求取什么‘灵药’?”
如若衡阳王殿下在此,大概听到这几句疑问只会茫然不解。可杜衡不同,他毕竟在溃军中见识过乱世的人心算计,仅仅稍一转念,便想通了其中的隐秘关节——医治幼儿的巫祝却俯首向他人求取神药,无异于承认技不如人,所谓小巫见大巫;这样的举动对神婆的声誉威望损害极大,乡间愚民口口相传,弄不好会心生疑窦,将她的法术放弃若敝屣。
如若掩人耳目,派亲信悄悄求取也便罢了;偏偏是大张旗鼓径直而入,那用心就实在不可揣测。
要是以殿下的不谙世事,大概还会以为是舐犊情深,母爱由心而发,不能自已。但杜衡与萧绚的心思在阴谋诈术中浸泡了太久,本能的便摒弃了这包含人性温暖的天真假设——以巫术玩弄幼儿生死的神汉巫婆,恐怕很难会有“母爱”这样奢侈的情感;而按他们往昔的见识而言,能打动这些神棍的唯有重利,那么……
“或许是这神婆想狐假虎威,倚仗至尊的权势呢?”杜衡迟疑道:“自称在齐王的别院求到了灵丹妙药,以此蛊惑人心、招揽信众……“
他的话中并没有什么底气。早年张角、孙恩借神道作乱的教训殷鉴不远,南北贵人无不引以为戒;虽然世家宅邸中大都养着几位求仙炼药的方士高人,但对祝由符箓一脉下九流巫术却避之唯恐不及,视为洪水猛兽、妖孽邪物。即使这神婆真打出别院求药的名号,等来的恐怕也不是什么信众供养,而是朝廷的铁拳重锤……能在京郊扬名的神棍大多阴险狡诈,想来不该犯这种疏漏才是。
萧绚并没有直言驳斥杜衡话中的漏洞,他只是叹了口气。
“如果仅仅是假借名号、招摇撞骗,那其实不算什么。”萧绚缓缓道:“我所担心的,是有人借着这所谓的‘灵药’生事,有所图谋。”
“有所图谋?”杜衡心中微微一动:“你是指——”
萧绚的回答异常简洁:“我在想永和四年,孝神皇帝之乱。”
东晋永和四年,方士黄韬施符水愈疾病,于江南一带笼络数万信众;当年豫章大旱,百姓流离;黄韬自号“孝神皇帝”,又称“府库多粱肉,能活人”,募集了数百流民攻陷州府,引发了一场小小的民乱。
当然,衣冠南渡后民变频频,区区一个劫掠府库的孝神皇帝还不算什么。但黄韬开辟的作乱新思路却似乎给各地的流民军启发了灵感,自永和之后,造反叛变的流程渐趋一致,作乱者无不以方术巫蛊起家,而后借天灾人祸造谣生事,以府库中的物资煽动流民,鼓噪乱兵横掠郡县。一套组合拳如行云流水羚羊挂角,百余年来屡试不爽。即使颠覆东晋的孙恩、卢循之乱,具体走向上也是亦步亦趋,并未脱出前辈的窠臼。
正因如此,杜衡才心领神会,一听便懂:“你的意思是,如果那神婆以此生事——”
萧绚默默点头。
“或许是我多虑。”他轻声道:“但既有‘府库多粱肉,能活人’,那么稍作变动,会不会就有‘多灵药,能活人’?一旦造起了这个声势,那就根本无法辟谣……“
孝神皇帝的套路也并非完美无瑕,多年以来还是有贤能的地方郡守摸索出了应对之法。一旦民意汹汹变乱将起,当地郡守便果断下令赈灾,而后敞开府库任人远眺。只要百姓能望见府库,察觉其中并无所谓的膏粱肉肴,谣言不攻自破,叛乱便隐匿无形。
但府库中的粱肉可以正大光明公然辟谣,这无形无状不可捉摸的灵药又该如何解释?无从解释就破不了局,若背后真有人主使设计,那居心真是阴损细密到不可想象。
瞬息间杜衡贯通上下,顷刻中想通了萧绚所顾虑的种种隐忧。他悚然而惊,心中却不自觉的多了点侥幸。
“也——也不至于吧。”杜衡喃喃道:“就算是造谣煽动,也要有相当的基础,才能势如破竹。现今城中尚属安稳,实在也不没有什么乱象……说不定——说不定只是巧合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