谋妻(94)+番外
那件袍子上,袖口有她亲手绣得一丛苍竹,此时却攥在一只涂了蔻丹的手里。
一连几日,阮柔遣了两个得用小厮,天天去甜水胡同蹲守,得知今日这二人的动向,才专门约了阮桑来。
此时,码头上的女人脸色焦急,“轶郎,你要救我爹,这两年要不是他给你找路子,你哪儿来的……”
“二娘。”付轶猛地转身打断她,“眼下风声正紧,你就不该叫我出来。”
甜水胡同那边肯定已被三司盯上,他根本不敢去,但那件东西太要紧,万不可落于人手。
“东西你带了没有?快给我,我明天就安排你出城。”
梁二娘震惊后退,攥在袖口的手猛地松开,半晌轻飘飘笑起来,“我当然不会带在身上,那东西,现在可是我的保命符。”
“你……”付轶面色几变,声线放软陪着她笑,“二娘,你若连我也疑,往后可怎么办才好?”
他伸手环住女人的腰,搂抱着哄劝,想先把人弄进船舱,梁二娘不依,一手挽在栏杆上,半嗔半怒撒起娇来。
茶舍这边听不见二人交谈,唯有亲密的举止一览无遗,阮桑面无表情看着,成亲数年来,支撑起她这个人的所有精神气,一瞬间坍塌殆尽。
这时,门上一响,小圆儿踢踏着鞋子跑进来,“我回来啦,阿娘,小姨,要不要吃……”
她把手里的油包卖弄地搁到桌上,手脚并用爬上凳子。
阮柔一急站起,看向追在后面,气喘吁吁的云珠,“怎、这么快就回来了?”
“买了糕……非要先拿回来。”
云珠抹了把头上的汗,这小丫头长大,准跟她阿娘一个脾气,急性子哄都哄不住。
小圆儿两手撑在桌子上,随着阿娘的视线望出去,忽然欣喜抬手,指着那边,“是爹爹!”
“圆儿。”阮柔过来一把抱住她,不叫她看。
阮桑却猛地推开妹子,将女儿扯进怀里,“拦什么,叫她好好看清楚。”
“圆儿你看,你睁大眼睛仔细看。”
阮桑突如其来的激动,唬得人咯噔一下,这架势瞅着要疯,真怕她一个想不开,把孩子从窗口撂下去。
阮柔赶紧箍住小圆儿的腰,吼道:“阮桑你干什么?大人的事,别拿孩子撒气。”
“我不拿她撒气,我怎会拿她……”阮桑喉头倏地噎住,“可我为什么要骗她?她爹是个什么样的人,做女儿的难道不该清楚明白吗?”
“圆儿你看,你爹有了别的女人,他不要我们了,不要你弟弟了。”
阮桑拼命憋着眼泪,额角青筋都冒起来。
他只是不要你了。
阮柔望着姐姐,一向最意气风发的人,此时脸上狰狞的表情像个疯婆子,她甚至可以想见,前世被押上车送去家庙的阮桑,经历过怎样的挣扎和反抗。
可是一切都是徒劳。
抑或者,阮桑会为了一双儿女强行隐忍,留给他们最后一个好印象。
没错,为何要瞒着孩子?
做错事的,不是他们的阿娘。
小圆儿扁着嘴,惊恐地张着乌溜溜的眼睛,豆大的泪珠啪嗒啪嗒往下掉。
她还不太明白爹爹怎么了,可是她知道阿娘在伤心,最勇敢、最坚强的阿娘快要哭了。
女孩儿顿时嚎啕大哭。
阮柔张开双臂,把她们娘儿俩囫囵抱在怀里,在小圆儿的哭声中鼻子发酸,心里堵得难受。
直到那对男女隐入船舱,阮桑收回目光,定定落在女儿身上,脸色愈发铁青,却没了刚才的激动。
“圆儿不哭,来,小姨抱你好不好?”
阮柔哄着女孩儿,想把她从阮桑身上解下来,那两条细软的小胳膊,却蕴含了极大的力气,死死缠住阿娘的脖子不松。
她心头涌上浓重的愧疚,又埋怨阮桑太冲动,也把头埋进姐姐的臂弯里。
阮桑却推开她,挟着鼻音冷笑,“这热闹瞧着还不错吧。”
阮柔蹲在地上,差点被她推得仰倒,死死揪住她,仰起头来。
姐姐脸上挂着从前赌气时才有的表情,要强,好面子,猛地把头扭到一边。
阮柔挟着哭腔骂她,“不错个鬼,心里不舒服你就哭啊,这儿又没人笑话你。”
“不哭。”阮桑硬梆梆说,重重吸了吸鼻子,怀里的女儿团一团搂得更紧,埋进小小的肩窝。
嘴上强硬,她紧闭着眼,泪水顺着脸颊滑下,无声地淌个没完。
总要经历这么一出的,阮柔在心里说,不然就等着被那个无情的男人赶出家门吧。
女孩儿的哭声渐弱,终于,抽泣着在母亲怀里睡着了。
阮柔腿蹲麻了,撑着凳子艰难站起,坐下依偎着姐姐,强行把她的头摁在自己瘦弱的肩上,姐妹二人头挨着头,长久不语。
云珠上来,把睡熟的小圆儿接过去,轻手轻脚抱到一旁,阮柔这才问,“你打算怎么办?”
阮桑嗤笑了声,拿帕子轻按眼角,回眸睨她,“你觉得我该怎么办?像那头母老虎一样,打上门去?”
阮柔认为她做得出来,阮桑从来都不是什么好性儿。
“我不会。”阮桑眼神轻蔑,一身骄傲又冷硬的尖刺全冒了出来。
“除非我还想留着这个男人,才会不要脸大吵大闹,可是……”
阮桑平静得可怕,轻声吐出几个字,“他不值得。”
“那个女人有点来历。”阮柔把事情原委一一道来,“私盐案是重罪,搞不好会牵扯通敌叛国,累及家人。”
有前世的祸殃为佐证,阮柔眼下不敢说,父亲的通敌罪是付轶一手造成,但前世付家急于撇清的态度确实可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