晟州嘉商(128)
纸条拿走后,暗格自动缩回,叶任生悄悄退出禅房,到正堂寻了纸笔。
简明扼要地写过信笺,将其卷放进小竹筒中,随即走到院外鸽笼前,将竹筒绑在鸽腿上放飞。直至信鸽飞出十里不见踪影,她才转身出了祭庙。
“阿生……”
双目失明后,林啸洐对声音愈发敏锐,听到脚步声便朝门口伸手,试图寻到叶任生的身影。
六锣赶忙上前将他挡住,“公子。”
叶任生瞅了眼浑身狼狈的林啸洐,眉头微蹙,遂又立时侧头望向六锣,“一时半会下不了山,今晚得在此留宿。”
“那章门弟子……”
“若无意外,天亮应该就能赶回来,”叶任生望向西边晚霞,“但愿苍天垂怜,别有意外。”
“几位贵人……可是来上香的?”一道陌生的声音自身后传来。
二人转头,只见一身着灰色长衫,后背柴篓的男子从东边走来。
打量过二人后,那男子目光瞥向了面染血泪的林啸洐,面露错愕。
叶任生作揖,“在下晟州叶氏,前来寻找章门弟子,多有叨扰,还望见谅。”
“叶氏……”闻此,那男子面上了然,“可章门医者先前都下山了。”
“在下知晓,但事出紧急,还望小师父能容我等在此借宿一晚。”叶任生并未说明章门弟子何时回来之事。
那男子轻笑,“自然,但我虽长久禅修,却并非出家人,也不过同尔等一样,是个借宿的,就是时间长些罢了。”
说罢,那男子示意几人进门,“禅房都空着的,贵人挑着住吧,只是须得自行打扫。”
“多谢。”叶任生再次作揖。
将马匹拴好后,六锣寻了间还算干净的空房,将林啸洐安置在里头。
然而后者却战战兢兢,十分不安,几番吵嚷着要出去寻叶任生。
直到听见叶任生推门而入的声音后,才安静了下来,“阿生。”
后者瞥了他一眼,将手中茶壶搁在案上,倒过一杯饮尽后,才再次望向他,“林啸洐,你装疯卖傻的好玩吗。”
“什么……”林啸洐圆睁着毫无眸光的双眼,茫然地侧头寻向声源方向。
叶任生鼻间溢出轻嗤,“你如今是千年的妖怪成了精,当真演得一手好戏,叫人瞧了都忍不住垂泪。”
像是听不懂她的话般,林啸洐眉宇间一片懵懂,血泪干涸在脸颊,显得无助又凄惨。
见状,叶任生眉心再次拧起,不愿再瞧他那模样,垂眸吹起了新倒得茶。
恰在此时,外头传来敲门声,那灰衫男子得应允后,提着木箱走了进来。
“我瞧贵人伤势严重,”那男子望向林啸洐,“正巧我对此涸眼之症略有了解,贵人若是不嫌弃,我可先帮贵人处理一二,待章门医者归来,再仔细诊治。”
“涸眼之症?”叶任生睫羽轻掀,面上诧异。
“是,泪尽眼枯,血流不止,双目皆盲,通俗地说就是硬生生哭瞎了眼。”
闻此,六锣忍不住朝扶着窗沿的林啸洐投去一瞥。
叶任生也下意识望去,随又转回头,示意对方自便,“他的事,您且去问他就好。”
那男子闻声一愣,只好朝林啸洐走近,“贵人,您的双目瞧着像是刚发血泪,现下尽快救治还有希望重见光明,再晚怕是就不行了,您若信得过我,我可为您敷一剂药。”
“你是谁?”林啸洐紧攥着窗沿,眉心蹙起,浑身警惕。
“我乃借宿此地禅修的俗人,贵人若不嫌弃,可唤我六尘。”灰衫男子作揖。
“我不认识你,”林啸洐下意识向后退,“我不认识你……”
六尘宽抚,“贵人莫怕,我并无恶意,只是实在担心您的双目,眼下还有一线生机时,万不可错失啊。”
“我不要你来,阿生呢,”骤然失明,惊悸不已,林啸洐心神眼瞧着已濒临崩溃,“我要阿生……”
见他如此畏惧,六尘无奈,只得转头望向叶任生,“贵人您看,这……”
叶任生将视线从窗边收回,眉宇紧锁,神情复杂,手中茶盏紧攥过几回后,撂在了桌上。
“与我无关。”说罢,她起身朝门口走去。
出了房门,抬头望见天际暮色若巨兽腾起,一点点将那幽微霞光吞蚀,不知怎的,她眼前忽而闪过小处那睡眼迷离的乖巧模样,心中陡然一痛。
临了将要关门离去时,她终究是没忍住,朝屋内的六锣使了个眼色。
后者颔首,在她离去后,走到六尘身边,“要擒住吗?”
第70章 复活
◎短短几载,竟已是沧海桑田。◎
夜色浓沉,祭庙幽静,长明灯将虔堂照得透亮,香火在虚空淡淡萦绕。
叶任生站在廊前望向堂中,端肃慈悲的神佛之像前,六尘已静默打坐近两个时辰。
六锣自房中走出,一手刀将林啸洐打昏后,施敷用药无比顺利。
令他没想到的是,那瞧着朴素的六尘居士,竟还懂得扎针之法,一针下去,林啸洐到现在都还昏睡着。
“公子,小的实在不懂,您何必要救他呢,他若真瞎了,后头就不必再那般麻烦计划,岂不正好遂了愿。”六锣蹙眉。
闻声,叶任生微微回神,深吸过夜风清凉,语气平静,“折腾一个瞎子又有什么意义呢,阳谋也好,阴谋也罢,势均力敌,旗鼓相当地较量,就算输也心服口服,我叶氏从不做那等落井下石之事。”
“况且……”叶任生睫羽轻掀,再望向堂中佛像的眼神中有几分复杂,“纵然此生无缘相认,我却也不能叫小处平白成了不孝之辈,此一回,便当是彻底了了他二人的父女之情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