晟州嘉商(176)
只见那马车绕了大圈,转去了叶府后巷,在一处不甚起眼的角落停驻。
那甚像六锣之人从车上跳下,观察过周围无人后,安置好踩蹬,将车中妇人小心翼翼地搀扶了下来。
林啸洐躲在暗处,瞧不见那下车之人的正面,却很清楚地看到,对方的怀中抱着一至多两三岁大的孩子。
行走之间,因那孩子调皮,头上的斗笠不慎掉落,六锣赶忙上前将之捡起,甚是疼惜地为其拂去尘土,重新戴到了孩子头上。
三人很快进了一处不起眼的角门,林啸洐未能看清那妇人和孩子的面相,却十分清楚,能让六锣如此珍而待之的,必然不是寻常人。
只是叶氏长房与其余族亲的关系,林啸洐很清楚,不可能有人会在眼下这种时候来串亲,再者,叶氏族亲也无需这般小心翼翼,掩人耳目。
现下晟州还不安稳,那般年幼的孩子,鲜少会被带出门,到底是谁会携子悄然来访,林啸洐百思不得其解。
这般思虑着,困惑着,林啸洐在那角落里,一待便待到了日暮时分。
哒哒的马蹄声再度响过,又有新一辆马车迎面而来。林啸洐不得不赶紧闪进暗巷,躲过打探。
新来的马车比之前六锣驱使得马车精致不少,虽然瞧着低调,但十分讲究。
车上下来之人身姿极其轻盈,一瞧便是练家子,且功夫很深。
对方显然不是第一次来叶府,轻车熟路地叩响了角门,陶管家应了门后,很快跑去里面通传。
不多时,一行人从里面走了出来。
他本欲见面的叶任生,正在其中,且身侧还跟着一令他绝对想不到的人——饶听岘。
……
将要离别时,叶任生才意识到,至此之后,将有漫长一段时光,甚而是再无可能,与眼前之人相见。
经过镇旸侯谋逆之案后,叶任生才渐渐明白,万人之上的饶长尊,终日是活在何种刀尖虎口之上。
对世人而言,饶听岘乃是一人之下的大内长尊,天崇司总监,是绝对不会拥有家室之人。对她而言,却只是个多年等待,终得相认,却不能长久团圆的父亲。
待到眼下了,她才明白,此生还能有机会父女相认,是多么不易与幸运。
“父亲,”叶任生突然开始后悔,为何不早一些唤他一声父亲,“请多保重。”
饶听岘伸手抚过她的发顶,眼眶泛红,“嗯,放心吧,为父会顾好自己,你也要万事沉着,照顾好自己和身边的人,若有难处,便传信告知我,不要硬撑。”
“嗯,”叶任生上前,与之深深相拥,“孩儿知道了。”
饶听岘拍过她的肩头,“好了,夜风凉,赶快进去吧。”
叶任生摇头,“孩儿不能千里相送,就在此目送您吧。”
两厢分离,饶听岘再珍重地拥过叶怀清,后者鼻音浓深,却并未垂泪,用力地回拥道:“两情若是久长时,又岂在朝朝暮暮。”
闻声,饶听岘心下一紧,少顷,才将其松开,留下一句低沉的“务必珍重”后,转身头也不回地上了马车。
马蹄哒哒而去,叶氏母女终究两厢垂泪,眷恋地遥望着远方,直至那车影消失在昏暗尽头,才转身离去。
咔哒落锁声自角门内响过后,四下一片沉寂。
林啸洐自黑暗中缓缓转身,神思恍惚地离开了闭塞的暗角,直至走出两条街后,才长长地舒出了那口憋在腔内的气。
天色昏暗,晟州夜巷还未恢复昔日的灯火阑珊,四处静谧。
他漫无目的地踱步在夜色中,惝恍抬头,望着天际稀疏的几处碎星,忽而感到满身疲惫。
过往若水泄三千,在脑海中汹涌回转,他混沌又萎靡了太久,都快要失去思谋的气力。
从前他总责怪宿命,怪上苍从未给过他选择,然而仔细思忖,上天何曾不那般仁慈地,给了他许多次机会。只是曾经他太过轻狂,看不透,如今历经过几番心碎,他终于懂了。
有些人的无可奈何,是纵然自己深陷在旋涡之中,也要去守护的。
因为他们的身后,是远比旋涡还要可怕的万丈深渊,一着不慎,便会粉身碎骨。
而自己,又怎能再如此怨天尤人,顾影自怜,怎能再如此怯懦……
第89章 庙会
◎祈愿……得一君倾。◎
三个月后。
叶林重返商会已有两月余,晟州街巷商贸渐渐恢复往日之融洽。
而因诸多意外停滞一年后,每年一度的蒙面庙会终于再度提上日程。
一十二族再同席而坐,一齐就庙会各街巷布置事宜商议不休,让商会众掌事心头万分感慨。
想当初叶任生大火丧命,后又死而复生,其后疫蛊肆虐,贪污冤案爆发,每一桩都是猝不及防,无比艰险。商会几度处在风口浪尖,期间各种无奈辛酸滋味,除却彼此外,无人能知。
以至商会复归原貌之初,一众人心有戚戚,彼此商讨时之口气,都十分委婉与珍惜,不复往日雷厉风行之姿态。
好在近三月时间,未再出现任何意外,一切步入正轨,晟州城内繁荣之象渐次复兴,众人悬空的心神,才算落回。
于叶任生而言,这是时隔三年后,再度组办蒙面庙会,内心感慨自然远盛他人,甚而还觉出了几分恍如隔世的陌生。但好在,还有林啸洐在主持大局。
而林啸洐自打重返商会之后,再不复从前那般,或玩世不恭,或冷漠萎靡。而是像倏尔开窍般,振作一新,对于庙会如何承办,他提举了许多奇思妙想,令叶任生也不禁刮目相看。